小孩有些局促,可见苏辂不管相貌还是衣着都不一般,便怀着忐忑等候在自己早早割好的猪草旁。
他胸腔之中的心脏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树枝,目送苏辂一派从容地走进金水书院。
苏辂早前已经让金刚递过拜帖,在拜帖上隐晦地提及自己的投资意向。
主仆三人进了书院,立即有人引着他们去见梁山长。
梁山长今年不过三十几岁,头发居然已经白了一半。他看起来十分忧愁,属于有心想要挽回书院却不知该如何做好的意气书生。
见书童引来个半大小子,梁山长愣了一下,不禁为自己早前的那丝期盼感到可笑。
金水书院都这样了,哪还有人愿意伸把手,不过是个公子哥儿想玩票罢了。
想是这么想,梁山长还是客客气气地请苏辂坐下。
小翠和金刚没跟进里头,而是立在门外看着被秋色笼罩的金水书院。
不得不说,这金水书院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位置却选得很好,外头已经是秋风肃杀、寒意逼人,书院里居然还挺暖和,连带书院里头的草木也长得颇为旺盛。
可惜也正因为草木长得太好,越发显得书院里的屋舍破旧不堪,有些房子瞧着像是快塌了似的。
小翠问金刚:“小郎君怎么突然来这种破落地方?”
金刚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晓得。
反正苏辂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呗,想那么多干什么。
小翠也不再多说。
倒是过往的夫子与学生好奇地往小翠两人身上瞟。
金水书院收的大多是贫农子弟,夫子也大多是些落魄书生,哪怕金刚两人只是仆从,衣着打扮也比他们要体面许多。要知道小翠头上的簪子还是金的来着,是上次她生辰时苏辂叫人给她打的!
这样两个仆从在外头守门,很多人免不了在心里多琢磨了一会:这是什么贵人来找梁山长?他们金水书院是有救了吗?
梁山长叫书童给苏辂满了一盏茶,询问苏辂具体的合作意向。
苏辂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给梁山长说明来意:他可以想办法盘活整座书院,并保证书院的正常教学工作他不插手,不过他想培养些特别人才,书院得单独给他开几门课。
梁山长眉头直皱。
要开几门课肯定是得招收学生的,可苏辂才十一二岁的模样,能教什么学生?
苏辂就给梁山长忽悠起来,表示他这边主要是培养些专业技术人才,想想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靠科举出头的,有的人很聪明,但就是不适合舞文弄墨,只能一年年地蹉跎,他们可以给学生多一种选择。
朝廷不是有专门的专业技术特招渠道?说明学好专业技术未必不是一条出路!考不上也没关系,以后他们会出面和各大商会谈合作?给毕业生设立专门的技术岗位?薪酬稳定,待遇丰厚?保证解决毕业生们的就业问题!
梁山长听苏辂这么一说?倒是深思起来。他犹豫着说道:“可是学这些,大多都是去给人当学徒的?坐在书院里能学到多少?”
苏辂说道:“我要教的不是怎么做,而是教基础原理。就比如要当账房先生?你首先得懂九九表。我就是让他们先学学这些基础?他们将来有兴趣便往这个方向发展,没有非让他们走这条路的意思。”
梁山长见苏辂说话条理分明,完全不似寻常小孩,心中只觉这小子很不一般。他沉吟良久?说道:“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只是书院里的夫子们也不懂这些,你让谁来教?”
“这个以后再说,反正也不着急。”苏辂很随意地说道。
苏辂是想要点技术人才,不过他也知道时人根深蒂固的“读书兴家”想法,没打算做得太刻意。
苏辂说出自己的条件:“你只需要通知周围那些适龄孩童的父母?告诉他们要是愿意多学几门课的话就能免费入学,食宿全免?表现优异还能有丰厚的奖学金。当然,不能为了免费入学瞎糊弄?要是考试不过关的话束脩还是得补上的。”
梁山长觉得这个条件还可以接受。
不过梁山长还是觉得苏辂年纪太小了,心里不太踏实。
梁山长追问道:“不知苏小郎君想开哪些课?”
苏辂说道:“你要是答应的话?过几天我把教材给你看看。”苏辂想了想?又改口说?“还是下个月吧,要不然时间太紧了。我可以先派人来为您翻修一下书院,不过您得把其中几处房舍先留着,将来事情谈成了咱就把它改成新教学区。谈不成的话,这点修缮费就当是我白送给您了。”
读书人都是要脸的,听苏辂这么说,梁山长立刻面露赧然。即便如此,他还是没一口答应,他本不是长袖善舞、擅于经营之人,之所以把书院抢到手不过想保住父亲的心血。
要是他为了点钱就把书院卖了,和他兄长有什么区别?
梁山长正色说道:“屋子留着没问题,要是谈不成的话,我们会想办法把钱付你。”
苏辂不由高看了梁山长一眼。他笑着说道:“那我就先安排人手过来了。”
两人就着合作的各项细节谈了一遍,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到临走时,苏辂让金刚去把外面的小孩领进来,把小孩托付给了梁山长:“我看这孩子字写得不错,是个可塑之才,您先帮我把他留在书院,他家要是有什么困难您就帮着解决解决。”
面对即将要出资给书院进行翻修的大金主,梁山长自然一口应下。等苏辂走了,他好奇地铺开纸张,让小孩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
小孩在纸上写下“耿南仲”三个字。
梁山长心中微讶,他看小孩衣衫褴褛,只觉觉得他出身穷苦人家,不想居然有这么个名字。他捋须笑道:“你的名字出自《诗三百》里头的‘出车’一诗,是个古时大将的名字,可见你父母对你寄予厚望。”
耿南仲听得一愣一愣。他伤怀地说道:“这是我母亲为我取的,她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梁山长见他面带哀伤,便转了话题,问他家住何方,怎么不读书。得知耿南仲家中如今是继母当家,后娘对待继子不好很正常,当爹的竟也对亲儿子视若无睹,才六七岁便每日打发他出来割猪草喂猪,小儿子倒是早早就开始物色开蒙老师。
梁山长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先留在书院吧,我遣人去你家里说一声。”他转头吩咐完身边的书童,又询问耿南仲是怎么认得苏辂的。
得知可以留在书院读书,耿南仲心中欣喜不已,自是老老实实地答了话。
梁山长听到耿南仲也是刚才在门口偶然遇上的苏辂,连姓名都没交换过,对苏辂的观感顿时好了不少。一个人能对偶遇之人这般友善,哪怕素不相识也不吝于帮上一把,心肠绝对坏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苏辂所说的“教材”长什么样。
梁山长现在希望苏辂拿出来的教材不要太荒唐,只要勉强能过得去,他就答应这个合作!
苏辂出了金水书院,开始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找批老师来搞基础学科教育。要说难,这些东西都不难,可要说容易,对于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人来说很多东西无异于天方夜谭!
要不,找太医局的老林介绍一下,毕竟他已经用医学统计学祸害了不少学徒,说不准已经有学徒被折磨得欲仙欲死,萌生出了弃医从教的意向……
一路上苏辂把认得的人扒拉来扒拉去,列了个可以祸害的清单,准备这几天就挨个把人拜访一遍。
等苏辂回到家,就听有人来报说家中有客人,是来找他的,自称姓沈,叫做沈林。
苏辂两眼一亮。
这段时间苏辂有和沈林通过信,知道沈林已经把寨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连文彦博都曾受邀去他们寨子玩过几回!
这位沈家二郎,执行能力是真的强!
金水书院正好需要这样的管理人才!
这叫什么,这叫瞌睡就有人送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