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长兄如父
章烈笙望着樊子荆离去的背影,她背对着他挥挥手,很快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章烈笙不知是刚才负重跑得太累,还是不明所以,他对樊子荆的戏耍生不起半点气。
他对这个才第二次见面却已经让他抄过两次试卷的女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樊子荆刚才说的话,关于她开走吉普车,把车开去撞学校的围墙,他打心底里愿意相信那是真的。若非如此,为什么她会站出来阻拦马冲拿管子袭击他?若非如此,她为什么在马冲去追车子后带着他跳上公车逃跑?若非如此,她下午还好好的金属笔盒,为什么凹陷变形到了不能再用的程度?好在,她并没有受重伤。她刚才在公车上的冷汗和苍白脸色,是无法装出来的。她为什么要不顾危险救他?章烈笙无论如何找不出正当理由说服自己。不过他不是那种喜欢多思多虑的人,这个疑问不过在脑海中闪现过几次,既然想不出理由,也懒得去想。
他最关心的是马冲的吉普车怎么样了,要不是那车子被开走,他还能接着打个过瘾。他朝回家的方向走着,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找了一个号码拨过去:“你还在学校吗?问你个事,刚才有没有人开吉普车去撞学校的围墙?真有这事?撞哪儿了?啊,撞得厉害吗?……你亲眼看见的?谁开车撞的知道吗?哈,行了,拍个照片发给我瞧瞧!”看来樊子荆没有骗他,电话那头的同学告诉他,一辆黑色吉普车刚才把学校东角的围墙撞塌了,车头也严重变形破损。四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青人被学校保安队控制,他们只承认那车子是他们的,却对开车撞墙的行为矢口否认,都说不知道谁偷了他们的车去撞学校围墙。因马冲曾经是骄阳分校的学生,而且他们有四个人比较难制服,现在保安已经报警,等待警察来处理此事。
樊子荆那一撞,真的只有笔盒受伤吗?章烈笙带着一丝担心,坐上出租车回家。
今天打了两场架,还背着女生跑了两公里多的路程,章烈笙衣服上全是汗水和汗味,他一进家门就冲到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冷水澡。
“阿笙,今天下午是不是有考试?”刚坐到晚饭桌前,伍玥就开始她没完没了的“关心”提问。
“唔。”与往时不同,没有翻白眼,没有不屑和反感的鬼脸,也没有“不要你管”的叛逆回绝,章烈笙认真地扒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回锅肉和青菜,神情麻木地应了一声。
“考哪一门?”儿子的那声答应让伍玥觉得今天有个不错的开头,继续向儿子了解学习情况。
“英语。”
“试卷做得怎样?”伍玥伸长脖子,饭都忘了吃。
“妈你也吃饭。”章羽乾给伍玥夹了一只鸡腿。伍玥答应一声,并没有动筷子。
章羽乾用筷子敲了敲章烈笙的碗:“你就不能多说两句?一个劲猛扒饭,妈还没吃呢。先汇报成绩再吃!”
“没事,让他吃,别噎着了儿子!”伍玥眼里只有儿子,全然忘了自己的存在。
章烈笙把一大口饭嚼了嚼,就着汤咽下去后两眼发直机械地回答:“全部题目都做了,听力能拿一半分,其他大题就看造化了,相信最后一定能拿九十分。英语老师说了,考不及格就要我给她大哥的手机号,为了不让大哥落入又一张魔爪手中,我果断地抄袭了身边一位学霸的卷子。不过,我只抄了完形填空和作文,及格就行。报告完毕,可以继续吃饭否,请王母娘娘指示!”
伍玥皱了皱眉:“唷,抄同学的卷子……”她正要开始一番苦口婆心的长篇演讲,被章羽乾制止:“妈,虽然是抄,但也是好事。这小子总算有心考试,否则咱给那些任课老师投了那么多钱,卷子摆在阿笙面前他要是不做不也是白搭?今天是进步了,你说对不对?”
伍玥想想也有道理,忙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章烈笙碗里:“对对对,好啊,阿笙,快吃饭吧!”
章烈笙白了伍玥一眼:“大哥夹给你的,为什么又给我?”他把鸡腿放回伍玥碗里:“大哥孝敬你的,吃吧!”从鸡汤盘子里又夹了一只鸡腿给伍玥:“这个是我孝敬你的,两个都吃了!”
伍玥想不到章烈笙会给自己夹菜,这个亲生儿子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一时间她沉默了。她放下筷子,两只手分别捏住两只鸡腿的骨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过饭,章烈笙被章羽乾叫进他房间里。
章羽乾坐在床边,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问:“今天又打架啦?”
什么事也瞒不过大哥。章烈笙脸上和手上只有几道轻微的刮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章羽乾每次都能看得出章烈笙有没有打架。
章烈笙点点头,把下午的事情,从游泳课教训马璐开始,到跟樊子荆跳上公车离开学校的经过一五一十滴水不漏地说给大哥听。
自从去年被章羽乾暴打一顿,并把章权是他亲父的真相告诉章烈笙后,章羽乾开始刻意地纠正弟弟十多年来养成的坏毛病。当然,章烈笙最大的毛病就是对父亲不敬,自那次以后,章烈笙表面上仍是不给章权面子,但他的言行已经收敛不少。烟酒、赌博、打游戏机等一触手就停不下来的瘾,全被章羽乾强行帮他戒除。章烈笙若逃学,伍玥只要一掉眼泪,章羽乾就勒令弟弟必须去上学。除此之外,章羽乾每隔一两周就要把弟弟叫进自己房里给他“上课”,有时给他讲做人处事的道理,有时把经手过的一些大事说给弟弟听,让弟弟换位思考,假如是章烈笙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该如何处理。只有一点,就是章羽乾绝不阻止弟弟打架。他说,章家的家业将来全是章烈笙的,干他们这一行的,没什么人值得信任,哪怕是身边的保镖。与其把安危交给拿钱做事的保镖,不如自己本身就是个武术高手。
章羽乾在章烈笙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他说的话,章烈笙言听计从。
听完弟弟的讲述,章羽乾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说:“老弟,今天你在学校上演的是‘美女救英雄’的大戏啊!你说你也太不解风情,人家一个新同学,肯为你出生入死,你还怪人家没让你打过瘾!唉,长此以往,你注定孤老一生啊!再不改,以后千万别娶媳妇,省得人家跟你过苦日子!”
章烈笙背靠着老板椅,双脚搭在哥哥的书桌上,脑袋枕着双手:“我又没叫她插手……”
章羽乾抓起枕头往弟弟脑袋上扔:“给我坐好!转过来对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章烈笙挠挠头乖乖地转过身,双脚放回地面。
“阿笙,这个女同学长什么样?”
“呃……就那样,扎个马尾,跑得很快。”
“问你长什么样,不是擅长什么运动。你是不是没记住她的样子?估计也就是一片绿叶。”
“说不出来嘛,就是长得挺顺眼的。”章烈笙不自觉地挠挠后脑勺。
章羽乾盯着章烈笙,看穿了弟弟的心思,他不动声色道:“老弟,我看你平时挺讲义气,为什么这次像个没头脑?如果对方不是女生,而是个男同学,你还会责怪她吗?恐怕你要说人家够义气、拉人家拜把子还来不及吧?一个女孩子,冒死开车引开马冲四人,不就是怕你寡不敌众有生命危险吗?你今天的反应,是平日里对女生的偏见造成的,还是你目中无人打架至上的缘故?”
“我……”章烈笙答不上话,大哥说的没错,如果樊子荆是个男生,他肯定不会埋怨对方,而是高兴又多了一个好兄弟。
“这一点你自己好好反思,但愿人家没受伤。现在我跟你说这件事的另一方面。”章羽乾一支烟抽完,把烟蒂泯在水晶烟灰缸上。“原本是马梁和你单挑,后来杀出个马冲,还带了家伙和兄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还不得而知。但是因为你们打架,你打断四个人的鼻梁不说,他们的车子也因为你报废了,现在人估计已经进了局子,学校方面不会轻易放过非本校学生。现在必须有人出面收拾残局,处理不好,等马冲出来了,没准还得找你算账。摆在你面前的,至少有三个方案,你先自己说说,有哪三种解决办法。”
自从去年的事情之后,章羽乾对章烈笙的管教越来越严格,遇事让他参与讨论,或学习章羽乾的处事方法,已经成了章烈笙周末的必修课。这次的事与章烈笙有直接关系,章羽乾把问题还给他,章烈笙紧张地十指交叉,两个大拇指不住地绕圈圈。他想了想说:“要么我再去把这两兄弟打一顿,打到他们亲口答应不再给我惹事为止。”
“嗯,这算一个方案。”章羽乾让他继续说。
“刚才那个方法是我一贯的处理办法……”他看到大哥严厉的目光,一时的激动立刻消散,声音低了下来:“要是,大哥觉得不妥的话,不如大哥代我出面,去、去找马冲把事情解决掉。”
“还有呢?”
“还有……就是找章权。让章权去找马冲的家长。”章烈笙十分不情愿有这个选项。
为了不让舅公家发现端倪,章烈笙即使是与大哥独处,也不敢改口管章权叫爸爸。章羽乾知道其中的利害,便不曾纠正弟弟的叫法。
“至于为什么有后两项,又如何操作,你可知道?”
章烈笙认真地想了想,明明有些头绪,却表达不出来。
见弟弟愁眉不展的样子,章羽乾为他分析:“你若采取第一个方案,是否成功不说,车子和学校的损失谁负责?第二个方案,你说的没错,我和马冲是对等的,我不能去找他们家长。我可以摆平马冲,但是,和第一个方案一样,损失由谁负责?你不会忘了,马冲的叔叔是全国冠军马家辉,咱家SU俱乐部的钻石会员,如果他那边没公关好,我们就会失去不止他一个客户!你总不能因为打架,影响到俱乐部的收入吧?”
“大哥你的意思是,这事非得章权出面不可了?”
“没错。让爸爸请马家辉两人当面谈一谈,然后你和马梁、马冲在他们面前对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有误会,还可以及时消除,免得给日后埋下什么积怨。”
章烈笙懊恼地吐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晃动双脚。
“阿笙,我跟你说过,你以后要接管整个章家的家业,不能再把自己当小孩子看。有些事,有些人,你不想面对就可以不去面对吗?打架能解决所有的事吗?等你坐到我的位子,你就知道打架是最没用的做法,你甚至没有机会再打架。交际和公关,你想不学也不行。”章羽乾认真教育弟弟的时候,会一反常态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遵命,大哥。”
事不宜迟,章羽乾当晚就向章权汇报此事。章权立刻联系几个校方和警方的熟人,弄清楚了马冲等人现在被关在何处,马家辉有什么反应,以及吉普车的损坏情况。
把应该了解的信息掌握清楚后,章权吩咐章羽乾到局子把马冲等人保出来,而他本人则亲自开车到校长家求情,请学校和马家私下解决围墙被撞的事。
从校长家出来后,章权与章羽乾的车子会合,二人分别带着属下和马冲四人,开了五辆车前往马家辉的住处。
马家辉是马冲的叔叔,实际上马冲兄弟的父亲早逝,他们俩都是马家辉一手带大的。兄弟俩从小到大都住在马家辉的房子里,和堂妹马璐一块长大。马家辉视两个侄子如己出。论财力和势力,马家辉都无法与章家相提并论,整个晚上他到处活动,想要把侄子保出来,不料章权已经先行一步,还把侄子送到家门口。
既然人已经到家门口,没有理由不让章权进屋。于是章权、章羽乾和章烈笙父子三人与马冲四人一同进了马家辉的房子。不等马家辉开口,章权笑眯眯地揽住马家辉的肩膀,把他带进书房,两人先单独面谈。
马梁和马璐看见哥哥回家,纷纷上前询问,被章烈笙插到跟前阻隔开,不让他们说话。吃过苦头的马梁不敢顶撞章烈笙,只得由马璐拉着退到一旁。八个人在安静的客厅里一言不发。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章权揽着马家辉的肩从书房出来,两人脸上都是客套的笑容。他们坐到沙发上:“阿笙,马梁马冲,你们过来,现在当着大人的面把今天的事情说一下。哦,马璐你也过来。”章权说:“你们不要怕,虽然是我把马冲保出来的,但如果今天的事是阿笙的错,该罚就罚,我绝不姑息!怕就怕你们之间有误会。阿笙,你先把事情给马叔叔说一遍。然后小马兄弟补充。”
章烈笙便把事情的经过向马家辉说了。马家辉看着马梁肿胀的脸,还有马冲四人贴了膏药的鼻梁,心中暗暗摇头:明明打不过人家,却非要不自量力地挑战!今天三个子女全被章烈笙一人欺负了,可他却挑不出他的理。马璐是做错了事,马梁是自取其辱,而马冲则是受人挑拨没弄明白真相就带人带家伙去打架。三个孩子没一个占半点道理的。
至于那辆吉普车呢?
“马叔叔,我正在被他们攻击,身边也没一个帮手,我真不知道是谁开了您的车去撞学校围墙。而且,如果不是马冲来寻我晦气,您的爱车肯定不会报废。”章烈笙装起傻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怎么办?自认倒霉咯!马家辉又羞又气,这真叫丢脸丢到家了。
“其实我们来,不仅是把马冲兄弟从局子里带出来完璧归赵,而且还想把今天的事情做个了结。”章权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打架的事呢,照我说,都是马梁兄弟找阿笙单挑引起的。咱不能因为游泳池的事怪谁对吧?马梁兄弟有言在先,谁输了谁就当小弟。这事打完架以后还没有下结论。男子汉嘛,说话都要算数的不是?我想呢,今天虽然阿笙打赢了。可阿笙打得不厚道,专打马梁兄弟的脸了,有些戏弄的成分。作为家长我不赞成这样的做法。所以,要不让他俩再打一次,这次来真格的,好好打一场,然后定胜负。你们看如何?”
呵,原来章权还想来这一手!马家辉脸上有些挂不下:“唉,章老板,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打什么呀。”
“话不能这么说呀马兄弟,我们家阿笙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我一直把他当男子汉培养。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家马梁比阿笙高了两个年级呢,单挑的时候阿笙也没退缩。这样吧,不打也行,就让马梁实现诺言,给阿笙做小弟。不然……对了,马梁小兄弟,不然怎样来着?”
在章权绵里藏针的笑语中,马梁耷拉着他肥大青肿的脑袋,小声说道:“见一次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