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狂呼邀战的缅人突然沉默下来,放慢了脚步,而明军也忍不住一个个扭头去看。
战场突兀地陷入死寂。
此刻第二艘船似乎也瞄准装填完毕,远处的海岸又响起了死神的轰鸣。
这回大伙都看得真切,一坨坨黑黢黢的小球,在黑夜中本就难以发现,可它一落地,便欢快地一阵蹦跳,拦在它的路径上的人们像豆腐一样,打成一蓬蓬碎渣。散落的痕迹和刚才几条通道相交,如血肉阡陌。
本能中的恐惧终于压过愚信,正如几百年后,华夏人发现烧符箓饮符水不能刀枪不入一样,什么今生受苦来生享福之类的话通通比不上这一刻求生的本能。
在沐忠亮的眼中,这些缅人终于回到了他们第一次交手的印象,一个个哇哇怪叫着他听不懂的话,乱跑乱叫。简直不敢相信和刚才那些凶残得几乎扛不住的缅人是同一拨。
沐忠亮也不去理他们,毕竟他来纯粹就是求财而已,如果有别的理由,那就是为这个世界,和他原本的世界死难于缅甸的炎黄子孙复仇吧。
用复仇的理由自我安慰一下,沐忠亮登上了这艘巨舰。
五十多米长,近七米宽,三层楼高,主桅杆高度更是达到了六十米。
看着这中国古代战船的巅峰之作,从三桅设计,全通炮甲板,到高耸的尾楼,都很容易看出这形制已经和同时代的欧洲战舰很相似了。
虽然远远比不上正在欧洲鏖战的巨舰,但以她们的航海能力也不可能大老远绕半个地球跑过来不是?至于对付这些年在南洋横行的武装商船,这就应该足够了吧?
关于这个疑问,他现在还不知道,但实践会在不久之后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沐忠亮凭栏远眺,整座城镇正在熊熊燃烧,战斗却似乎还未停止,远方星星几点火把,后面一长串火龙紧紧跟随。
“是刘总旗!”苏诚注意到了。
“嗯,这次多亏他了。”如果不是骑士们引开了这一拨暴民,恐怕刚才他们已经扛不住了。
“升我沐家的将旗,让他们回来吧。”
刘靖右臂耷拉着,靠左臂勉力控着马,身披的棉甲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划痕,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弓囊歪挂着一把断了弦的弓。
身后只剩寥寥几骑,俱是和他一般的狼狈。
“总旗,巨舰上升将旗了。”一名部下从悬崖边转回来,向他报告。
“那就好,公爷安全了。”
“那我们回去么?”
“回去?”坐下战马已然汗出如浆,混杂着身上创口渗出的马血模糊成一团,作为一名老骑兵,他知道老伙计今天是不行了,返身冲回去已经不可能。
“我们不回去了。”
手下的骑兵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意,只沉默地等待他接着说下去。
“我们再跑一程,然后弃马入林,公爷告诉过我,往东一直走,就是暹罗,那里有许多我华夏苗裔,到时再寻机出海,寻公爷。”
见众人不语,他怒道,“怎么,敢几十骑冲万人,区区丛林,你们却怕了么?”
不怕是不可能的,华夏各朝,历来征南,死于丛林瘴疠的比战死的还多。
可众人被这么一激,纷纷骂骂咧咧地应道,“有何不敢?”“丛林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嫌蚊子太多,痒痒!”“去你的吧,我看你是太久没见过娘们,才痒痒的吧!”“你个兔儿爷……”
“行啊,不错,过两天别在我面前哭鼻子才好。”
“谁啊?谁?”“谁哭谁是孙子!”
一行人放肆地嬉笑着,越跑越远,消失在重重密林中。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丛林中消失,沐忠亮的瞳孔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
“不用等刘靖了。”
苏诚和身边众军官默然。
沐忠亮心下也生起悲意,这次的伤亡不可谓不大,神机营和五军营伤亡了近四成,神枢营就剩下留下接应的两人,可以说是全军尽墨,而那些本该死在咒水之难的难民们,这回又死了近一半,看来有些人霉起来就连穿越者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可看见他们低沉的样子,沐忠亮还是强笑着给他们打气,“别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我看那小子是溜了,来日我可要告诉他你们今天一个个的衰样,倒是看他怎么笑话你们。”
“是啊,你们都以为刘靖那厮是个猛张飞,可我知道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哪能就这样死了。”
“是啊!”“那厮上回……”反正真真假假,不管信与不信,大伙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这乱世里的军人,哪来那么多时间去伤怀。
“公爷!”沉稳的男低音在沐忠亮身后响起。
见有人见礼,军官们重新安静下来。沐忠亮转身,看见一名壮年汉子拱手正向他行礼,“末将水师提督林福臣,参见黔国公。”
看见他,沐忠亮不由得叹一声“好汉子”,系统还真是用心,这汉子脸上有道长长的伤疤,穿着一身简单的皮罩甲,黝黑的双臂裸着,肌肉虬结,一看就像是水上的好手。乍看之下,与其说像个军官,倒更像个海盗。
不过想想这支船队的原型是郑芝龙舰队,他对这种造型就理解了。
“嗯,林将军免礼。”沐忠亮微微颔首。经过几番历练,居移气养移体,他这股上位者的气度算是养出来了。
“陛下、娘娘还有诸位大人们都安排好了吗?”
“陈副将已经在着手,现下俱已安排停当,随时可以出发,就是给养方面,增加了乘员后略有不足。”
“可以支撑多久?”
“节省一点,可供半月。”
“便够了,实在不行,我们再升起黑旗吧。”
“黑旗?末将愚钝,还请公爷明示。”林福臣皱着疤脸,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