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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生处处有青山

晚明枭臣 文老六 7445 2022-11-07 20:44

  墨竹迷迷糊糊地转了几圈,才看见沐忠亮在墙头探出的脑袋。

  小姑娘捂嘴一脸惊讶,“啊!真是姑爷,”见他一脸鬼鬼祟祟,她忽然双手环抱胸前,一脸警惕地退后两步,“大晚上了姑爷到后宅要干什么?你……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喊人了……”

  “冷静冷静,我没有恶意,”赶紧安抚这个一惊一乍的姑娘,“你看明天我不就出征了么,特来向梅节姑娘辞行,只是凑巧老大人不在,才不得不行此下策,还请姑娘见谅则个。能不能劳烦姑娘问一下你家小姐,能否拨冗再次一见”

  “啊?这不行,出嫁前你们不能见面的……”墨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兵凶战危,古来征战几人回,姑娘能否做一回红娘,好成全我一番心意,如此,即便不测,我亦了无遗憾矣。”

  见他好像说情深意切,墨竹犹豫了一下,“那我去问问,不过以小姐的脾性,多半是不肯的,你可不要抱太大期望。”

  “这就够了,忠亮感激不尽。”

  墨竹提着裙子颠颠地跑进屋,过来老半天也没见人出来。

  沐忠亮不禁有些失落,不过她能坚守婚约这么许多年,大抵骨子里也是个传统的人吧。

  正欲离去,“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他刚一喜,却见只有墨竹一个人,又低沉下来。

  “小姐说了,此时见面,有失礼节,还请恕罪。”

  “呵呵,我知晓了。”他只能苦笑,早就知道她是那种传统的大家闺秀,有礼有节,他也没法说什么。

  刚觉得她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又摇头,自己与她不过匆匆三面,话不过五句,这婚事没准还是自己一头热呢,又凭什么苛责她呢?

  “不过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墨竹走到墙边踮着脚,把一张纸条递给沐忠亮。

  连忙展开,就着院中昏黄的灯光,看见上面崭新的墨迹。

  “木兰初发送云鞯,征人北望路几千。毋谓丹霞迷雁迹,梅花传信报君还。”

  “这人,老爱玩这些文字游戏,你带了笔没?”他低头问黄智。

  “公爷你差不多得了,我的肩膀快吃不消了……”被踩了老半天,黄智心里猛烈地吐槽,可还是很听话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

  在纸条上草草写下几字,递回给墨竹,沐忠亮便从墙头上消失了。

  郭纯贞蹙眉坐在榻上,捡起一本书随意翻着,看似很认真,可墨竹一进来,她的眼神立即就向她飘过去。

  墨竹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笑问道,“小姐,在看什么呢?”

  “诗经。”

  “哪一篇啊?”

  “国风。”

  “哪一首啊?”

  郭纯贞终于按捺不住了,扔下书伸手就去掐她腰,“你个死妮子,该说什么快给我说!”

  “啊!小姐饶命,我……啊……我说……”笑闹了一会,墨竹撑不住了,连忙一边把摊开手心一边讨饶。

  前头还是自己题的那首诗,翻过来则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听你的,争取在梅花开时娶你过门。”

  “小姐,姑爷说什么了?”墨竹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不过是一如既往的轻浮之语罢了。”忙吧纸条藏到身后,又重新地拿起诗经读起来。

  可能房里有点热,闷得她俏脸微微飞红。

  “小姐,你最近读书进步很快嘛。”墨竹清清嗓子,用一副老学究的口吻道。

  “何意?”郭纯贞不解。

  “书倒着看也有滋有味,可谓倒背如流,老夫佩服佩服。”

  “墨竹!你是不是皮子又紧了……”

  男儿立志出梅关,不灭鞑虏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

  永历亲自登台拜将,御赐宝剑一柄,沐忠亮拔剑出鞘,玉龙擎天,高歌一曲。军兵山呼万胜,络绎向北而去。

  在夹道欢送数万百姓眼中,明军刀枪如林,锐气盈天,年轻却已武名煊赫沐督师当为其佼佼者。

  身穿新制麒麟纹公爵戎装,金纹帽儿盔红缨飞扬,胯下白马如电,一骑当先北向。

  虽然最近治下不算太平,但是三万人的大股部队还是没人敢造次的,一路沿官道北上,途径清远、英德,来到韶州府。

  当地官员早已接到布政使司命令,已安置好一应营寨以及劳军物资。在新兵们歇个脚,享受战前最后的轻松时。沐忠亮却是无福消受,在帅帐中,邓凯等将官,正在等待他定下此役第一个战略抉择。

  自古两湖下岭南,只有三条道路可选,分别是潇贺古道、西京古道和梅关古道。

  苏诚的接受的任务是固守广东北部,自然选择的方略偏保守。按他的排兵布阵,他将自己所辖下五万人中的三万五布置在韶州北部的乐昌,扼守西京官道,与当面的尚可喜部、马宝部及湘军绿营共计四万人对峙。

  而东侧南雄,苏诚遣一万兵马守在梅关关下,当面赣省绿营人马不过一万出头,自然不敢冒进。

  西南方的潇贺官道他也派了五千人取下怀集县固守,毕竟此地正是西路军和北路军军的肋部,策应起来方便,且背靠大城肇庆,兵马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苏诚的布置原本是没毛病的,但是沐忠亮来了,多出的三万人放在哪里,采取攻势还是守势,都应有不同的侧重。

  苏诚以少敌多,不敢擅离乐昌,但他还是寄了一封书信回来,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第一线将领的意见当然要优先考虑,沐忠亮唤来一名年轻参谋,让他将书信内容读出来,让所有人一道参详。

  “沐公钧启:自违幕府,蟾月几圆,职自卫戍在外,自知责任重大,须臾不敢松懈。闻知公亲提大兵北上督师,职下不胜欣喜,公之威名,鞑虏贼众无不心惊胆裂,不死何为。”

  这是例行的客套。

  “然职于粤北统兵日久,日日观敌掠阵,自有一二愚见容禀。”

  “敌军数部,以吴藩兵马最为精锐,其约有两千骑辽东兵,所幸其辽东骑无法横行于丘陵,绿营兵马则次之,中规中矩,战力大略与职部经一二战后新军相仿。而尚藩残部被职部自英德连战赶入湖广,皆已胆落,职观之已不足为患。此其一”

  “接情司报,鞑将图海领兵八万,不日即到衡州,是时乐昌敌军将至十二万,职三万兵马死战事小,但若门户有失则万死莫赎矣。此其二。”

  “诚也愚钝,虽难及当日公灭尚藩时以一敌五之伟绩,但职日前已据形胜金鸡岭,大筑工事,麾下健儿精锐以守势抵三尚可,若混以半数新兵,勉力亦可固守待援,若公另有布置,当可以此为准。此其三。”

  “军务繁忙,草草而就,不周之处,伏请钧裁。”

  听完书信,沐忠亮起身看向帐中地图,“苏武卿看似是要求援,毕竟如果清军当面尽在,十二万人,就算他再能战恐怕也扛不住吧。但金鸡岭的形势如何,他说可以以一敌三,你们有谁清楚的和我说说?”

  这种险要形胜参谋院当然是有资料的,没多久参谋就翻出一份资料递给邓凯,他看完面露喜色,“此处却为险要之所,四周皆为悬崖绝壁,直如刀削,东西两隘筑有城墙,原本有两千清兵驻守,不知何故却被苏将军轻易取下,此处横跨湘粤,威胁官道,若有此地利,我军当得利不小。”

  “再者下官虽难以推测图海意图,但按常理论,十余万兵马,宥于一地强行攻坚是为下策,若是其分兵,现在这三万人的分配恐怕就颇费思量了。还得看我军打算采取攻势还是守势。”

  “何所谓攻守?参谋院可有预案?愿闻其详。”

  “若是守势,既然我军握有地利,大兵只管屯于乐昌以正兵相合就是。若是攻势,战略目标则为尽力杀敌掠地为先,恐怕就不得不多冒一些风险了。”

  “下官认为,如果采取攻势,梅关兵弱,似可做一些文章。”

  听起来挺不错,沐忠亮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邓将军,我军现在入赣,有什么意义吗?”

  “怎会无意义?若能突破梅关,江西便可长驱直入,掠地下城自不在话下。”

  “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最大的需求,不是要拿下多少城池,而是把这十几万人击退,甚至歼灭。此时不在与争夺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派的人多了,乐昌一线恐难维持,派的人少了,又难拿下梅关。”

  邓凯细细品味刚才那八字真言,良久才道,“督师说的有理,可是正面相持,守易攻难,我军一则人少,二则战事旷日持久,大军在外一日,黄金何止万两,恐怕广州耗不过举全国之力的鞑清啊。”

  沐忠亮闭上眼睛,这又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如此说来,明军还有一个寻求决战的需求,可人力财力远远逊色的明军主动寻求决战的话,那地利的优势又要打个折扣,到时哪怕战胜,损伤如果过大,无进取之力,过一两年清廷再来这么一下,恐怕就扛不住了。

  这以小博大真是太吃亏了,但愿这种仗打一次少一次,比拼国力才是正道。

  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低头思索起来。

  “督师,末将有一言!”

  抬眼看,却是王保。

  “王将军但说无妨。”

  “督师与邓将军说的大局,末将才疏学浅,不敢置喙。但在出征前,我对岭南三路也略有了解,我麾下多是山民黎人,自幼便在山中长大,如公爷欲取梅关,不需占用过多兵力,与我琼州两团轻兵即可,翻山走小路绕道关后,或可打乱清军部署,说不定会有战机出现。”

  “嗯。”沐忠亮想了想,两团不过三千人,成败都无伤大雅,或可一试。”

  “如果没人还有不同意见,那就先这样吧,战机稍纵即逝,眼下先以稳为先。”

  “我命令!”

  众将起身。

  “今日修整一日,明日启程增援乐昌方向,十七团,十九团由王保统辖,增援南雄方向,协同进攻梅关,可便宜行事。散会!”

  夜晚,与菁菁相拥躺在床上。

  本来出征是不能带女眷的,也就白菁菁有这个特权,谁叫她还当过不少高级军官的教官呢。

  见沐忠亮心中烦躁,菁菁自然好言抚慰,不由得情不自禁擦枪走火。军营里里外外都是大男人,菁菁只好拼命咬住被子忍住不做声,好容易挨到完事,已是全身瘫软。

  “辛苦了哈,在军中那啥毕竟影响不好,委屈你了。”

  螓首埋进他的胸膛,“说什么呢……”

  她已筋疲力尽,说着话就睡着了。

  沐忠亮却一直望着帐篷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被菁菁的脑袋压得有些麻,他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她睁开眼睛,看见他的眼神依旧清亮,不禁问道,“夫君,怎么还不睡?”

  “呵呵,吵醒你了,也没什么,在想些事情,菁菁你说,一路走来,我是不是走得太顺了?如今真的碰上了硬茬子,却总想有些办法取巧,这似乎不太对。”

  撑起身子看着沐忠亮的眼睛,“我却觉得夫君你一路都很艰难呢,是你一手把大家从缅甸带出来,又一手支撑朝廷到今天,取巧也不过是怜惜兵士的性命才会这么想吧?不过我要是夫君手下的军兵,一定愿意为夫君这样的好长官拼命的。”

  “死不旋踵吗?也是,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敌军也不总是傻蛋,跟着你的步调走,谋算已尽,终归最后还是要看实力啊。也罢也罢,所谓慈不掌兵,这次看来也得填不少人命进去了。”

  长叹一口气,沐忠亮道,“希望他们会觉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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