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紫阳、崂山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叫好声如此之响亮?不就是生火冒烟么,杭州百姓应该不是没见识的,怎地如此大惊小怪?”
岸边的叫好声一响起来,梁萧就坐不住了,他在水边来回走动着,焦急的向四周张望,可又哪里看得到什么?
“不好,那些和尚似乎也搞了什么花样,不少人都冲着他们过去了,天啊,那些人还在跟着念阿弥陀佛,糟了,这下大事不妙了!”
刘同寿晒然笑道:“梁叔,你不要再晃来晃去的好不好?我的头都被你晃晕了,紫阳派也好,崂山派也罢,都是几百年传承的大派,手底下没两把刷子像话吗?至于那些贼秃,他们最擅长的不就是念经,以及带动别人念经么,有啥好稀奇的?”
“同寿,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赶快想点办法啊!”大会上的胜负,看似无关痛痒,不过争个名头罢了,梁萧开始就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来的。
但是,当他发现谢家多方布置,势在必得的时候,他也紧张了起来。挑头开会,又动了这么多手脚,说里面没点算计,谁信啊?
东山镇已经跟谢家势成水火,一旦形势逆转,以谢家的心狠手辣,清算起来是肯定不会客气的。
刘同寿是主谋,他梁萧就是帮凶;小道士要是被凌迟了,他也逃不掉一个斩立决;梁萧越想越害怕,越怕越心急。
“且随他们去,先赢不算赢,后发制人才是王道。”刘同寿一脸从容,指着远处那两艘冒烟的船笑道:“上次去国庆寺勘查的,应该就是紫阳派没错了。”
“……这话怎么说?”梁萧发了一会儿呆,这才问道。
“你看,他们一上手就是抓鬼的手段。要不是笃定了我会这些套路,他们这么着急干什么?”
“师兄,这么远你都能看清楚?”
小瀛洲又名三潭映月,相传是苏轼疏浚西湖后所建,岛虽不大,但岛上风景秀丽,园林优雅,乃是西湖十景中颇为著名的一景。楚楚登岛之后,颇觉新奇,在岛上很是游览了一番。这时回来,小脸还是红扑扑的,仿佛秋天的苹果一般,让刘同寿有咬一口的冲动。
只可惜这里的电灯泡太多,他只能压下旖念,比手划脚的解释道:“冒烟,还有尖啸声,也只能是鬼下油锅那招了……”
这招是道士装神弄鬼的传统套路。表演者先用手在滚开的油锅里搅动,说是试温度,然后,再将附有鬼体的残骨投进锅里。过得一会儿,那残骨就会被炸得“吱吱”鬼叫,最后无声无息了。
“这么厉害……那是真的有鬼吗?”刘同寿形容的很形象,楚楚瞪大了眼睛,梁萧的嘴也张得老大,倒是郝老刀等人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刀头舔过血的人,对鬼神的敬畏要比寻常人差得多。
“哪有那么邪乎,不过是骗人的罢了。”刘同寿晒然道:“那油锅底下,八成放了醋,一生起火来,醋就从底下涌上来了,看起来像是开锅了,实际上根本就不热。”
楚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可是,那锅在冒热气啊,咱们离得这么远都看得清楚呢。”
“冒气更简单,往里面加点料就行了,比如:硼砂……至于那骨头会尖叫,其实也简单,那骨头里面放了水银,水银遇高温就会分裂,就会发出那种尖啸声了。”
魔术师守则对揭秘行为是深恶痛绝的,不过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刘同寿也不吝于讲解一番。
反正他在心里已经将几个同伴的位置安排好了。女孩是助手,梁萧是龙套,只差个貌似忠厚的托儿了,本来韩应龙的xìng格挺符合要求的,但是,让一个状元公干这种活儿,未免有暴殄天物的嫌疑。
不比已经有过经验的楚楚,梁萧还是第一次听揭秘,心中也是惊奇万分。想明白了油锅炸鬼的道理,他又指着另一个方向问道:“那……崂山派那边呢?他们生了火,还拿着剑,又是在做什么?”
“请神斩妖呗。”刘同寿撇撇嘴。在漫长的岁月里,很多术法都没有留下传承,比如汉代著名的鱼龙曼延,所以,他所了解的捉鬼术,未必比紫阳派多,但是,却肯定比紫阳派更系统。
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台词的作用相对小得很,各道派选用的想必都是视觉效果最好的术法。有了大致上的范围,再看到个大概,那就没啥难猜的了。
崂山派用的招数比起紫阳派的,原理更简单,但效果却更好。整个术法分为两部分,一是请神,二是斩妖。
生火就是为了请神,术者弄些纸人,画成神仙的模样,然后稍微倾斜放在火堆上空,过一会儿之后,一松手,纸人就飞起来了。
应用的原理,跟热气球是一样的。早在汉末,就已经有孔明灯传世了,只不过古人有个敝帚自珍的习惯,因此没得到推广罢了,以至于看起来很神奇。
斩妖跟请神一样,也都是在纸人上做文章。有神仙附体了,术者将桃木剑一挥,顺势再喷一口水在纸人上,然后纸上就显出鲜血淋漓的鬼影了。
那鬼影自然是事先画好的,只不过用的不是墨水,而是碱水;喷的水也不是清水,而是姜黄水。碱水干了之后,图像便即隐去,等碰上姜黄水,就起化学反应了。
要不怎么说,古代的道士多半兼有自然科学的学者的身份呢,至少发明这些术法的人,要具备相当的物理化学知识的。
刘同寿讲得兴起,又指向和尚们所在的那几艘船,语带讥嘲的说道:“那些光头就是纯粹的演技派了,虽然看不清,可他们搞的那些东西却也没啥技术含量,无非是找些个扮瘸腿驼背的托儿,然后配合着演戏……”
“真的治好了!”
“普正大师把驼子给治好了!”
“我佛慈悲,佛法无边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震天的叫好声打断了,声音正来自金山寺所在的方向,内容则像是给刘同寿的话做注脚一般。
“还真的是……”虽然看不见,但听得却是清楚,梁萧茫然远眺,口中喃喃低语。
“夫诸死了!长右也死了!就差化蛇了!请飞云道长再加把劲,杀光这些害人jīng!”
“对,杀了它,杀了它!”
“再请些天兵来!”
不知是不是被另一边刺激到了,崂山派那边也嚷嚷起来了,声音比金山寺那边要响亮得多。比起为治病救人歌功颂德,还是请神杀鬼这种武斗场面,更加激动人心。
夫诸、长右、化蛇都是山海经中记载的怪物,一出现就会带来水灾。比如夫诸,《山海经·中山经》记载:“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各道派的主事者并不墨守成规,纷纷化鬼为妖,不光术法的技术含量高,也更加应景。纸人做得跟这些妖兽一样不说,在岸上的人群中还有人帮忙解说,所以一下子就将群众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
当然,对梁萧来说,这些喝彩未尝不是给刘同寿的。小道士远在湖心,随口指点,却有若亲见,这等气度,着实让人折服。
大明的读书人就喜欢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调调,所以,梁萧认为,从场面上来说,小道士比那些赤膊上阵的老道士要强得太多了。
可问题是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围观众别说听,连看都看不清楚,锦衣夜行,这就有点悲催了。
“同寿,不然……干脆这样!我去叫上韩兄、孙贤弟他们,把你刚才说的都传出去,如果人人皆知其中奥妙了,也就不稀罕了。”酸秀才,坏书生,梁萧就是其中的典型,他琢磨了一会儿,却是想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来。
“梁叔,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刘同寿抬手指指梁萧,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些玄虚,咱们自己说说不打紧,可若是传出去的话,这场大会岂不是被搅黄了?这又是何苦来由?”
梁萧咬着牙根,恨恨道:“许他们不仁,就不许咱们无义?左右先机都被别人占了,索xìng给他们来个一拍两散。”
“错了,错了。”刘同寿连连摇头,“这种招数损人不利己,只有失败者才喜欢用,咱们可是注定了的胜利者,怎么能干这种没品的事儿呢?再让他们折腾一会儿,等到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出手。”
“这倒也是,不过……”梁萧想了想,又忧虑道:“同寿,你的王牌就算能出彩,可若是别人也给咱们来这招,那要怎么办?”
他的忧虑也是不无来由,他们这边揭秘揭的开心,其他宗门也没闲着,左一个术法,右一个龙套的,换着花样的翻新。湖岸上的围观众都快把喉咙喊破了,声音将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玉龙山和凤凰山上也是树影摇动,仿佛正在喝彩一般。
这么多术法,想要揭秘可就难了,一个个的说过去,恐怕就得两三个时辰了。如果听众再有点疑问,甚至争执不下什么的,两三个月都未必能达成共识。就算刘同寿不否决,他自己也失去信心了。
听刘同寿的意思,似乎是打算一举定乾坤。以小道士的本事,想一鸣惊人应该不难,可万一对方也下黑手怎么办?毕竟道教是一脉相通的,刘同寿能看得出对方的手段,对方又岂是泥雕木偶?
刘同寿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嘿嘿,我这招可不是寻常的套路,天下虽大,想找个能揭我老底的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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