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一声鸡啼，迎来了元丰十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前几天帝都刚下了一场大雪，覆盖在宫殿屋顶的雪层还没有融化。明媚的阳光照在层层白雪上，映的整个天空都蓝的明亮。这一天，皇宫之中的人个个都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穿上了颜色明媚的衣装，寓意辞旧迎新在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中，万事呈祥一帆风顺。

　　按照传统来讲，除夕这天是所有节日中最隆重的一天，除夕早上的早膳，皇上和后宫各妃嫔需要在一起用膳。晚上，则由皇上、皇后主持在保和殿设宴，招待后宫妃嫔和百官群臣。

　　嫣然昨天下午就收到了通知，除夕早宴设在皇后的坤宁宫，所以这例行的请安就免了。或许这一年的365天之中，只有今天，才能不用一早起来，嫣然索性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她懒懒的起床，由着琪宣给她梳了个单刀髻，换上了一身桃红色的宫装。这件宫装是殷夫人特地托付殷詹给她送进宫来的，领口与袖口处都缝了一圈柔软的白色兔毛，越发显得她的小脸白净透红，让人挪不开眼。

　　嫣然望着镜中的自己，比进宫前长高了一些，但是身上的衣服却刚刚好，心中如温泉涌起，温暖感动。看针脚，这件衣服定是殷夫人亲手所做，这女儿哪怕是离开了自己，该变成什么样，做母亲的心中有数。

　　从小嫣然就受尽宠爱，虽然殷府从来不缺手工精良的绣女婆娘，对于嫣然除夕那天要穿的新衣服，殷夫人从不假托余人，定是亲力亲为。抚着这冬衣上整齐有致的针脚，嫣然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汹涌而出，眼中的莹润氤氲了一双黑宝石般的明眸，嘴上喃喃道：“母亲，这又是你几个昼夜才赶制出来的冬衣，嫣然心中好想你。”

　　一向活泼好动的嫣然穿上新衣服之后竟有点闷闷不乐，琪宣听到她那话，理解她的思亲之情，安慰道：“小姐，你穿着夫人做的衣服真好看，还有两天，夫人就能进宫来看你了，不要再伤心了。”

　　嫣然随手一抹眼角的泪，脸上的忧伤瞬间被灿烂的笑容取代，愉悦地道：“嗯，这么好的天，不出去走走就太浪费时光了。这会子大家应该都在坤宁宫热闹呢，我们趁着清静出去走走。”

　　看到嫣然破涕为笑，琪宣的心也一下子晴朗起来，取了暖手给她戴上，又捧了个暖炉，才道：“一会儿宴席可就散了，我们早去早回。”

　　临走之前，嫣然向着主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红木的大门，仍然是关的死死的，一点活气都没有。她想起来李贵人，多少年如一日，将自己关在金丝笼中，只是因为她的一时自私，才愧疚一辈子。

　　那天她听到的秘密是多么的惊人，自嫣然入宫以来的困惑，全都迎刃而解。这些秘密，只有她一个人才知道，埋在心底这么多年，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讲述给了她，一个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

　　对于李贵人的境遇，嫣然不是不觉得惋惜，只是当日确实是她自己犯了错，再封闭自己恐怕也救不回云贵妃的命。倘若云贵妃未死，那今日的这一切又是什么样呢？

　　多思无益，像云贵妃那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即使当年活了下来，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在后宫之中活不了多久。嫣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出了春寒宫。

　　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宫道上，难得的空无一人，整个皇宫都多了点沉静。

　　不知不觉间，沿着宽敞的青石板路，嫣然来到了琴岛湖边。夏天时那盛开一池的荷花，如今只剩下几片残荷冰封与湖面上。

　　视线穿过宽广的湖面，嫣然看到湖的另一端有人影，淡蓝色的衣袍，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望向这边。嫣然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她脑海中闪过袁衍河的身影，四哥哥他向来喜欢淡蓝色的衣服，这里离他的游云宫又近，应该是他。

　　琪宣顺着嫣然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发现了湖对岸的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在嫣然耳旁提醒道：“小姐，快看，对面是四皇子在看咱们呢！”

　　嫣然听她这么一说，不再疑问，确定对面就是袁衍河没错，既然看到了他，哪有不过去打招呼的道理，道：“琪宣，我们走，过去问问他在那发什么呆呢。”

　　这主仆二人沿着湖岸往对面走去，那淡蓝色的身影仍然立在原地未动，似乎对她们的到来也颇为感兴趣。

　　心中想着是袁衍河，嫣然的心情欢畅起来，步伐慢慢加快，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直到离那人约有十来米的时候，她略带恼意的喊了句：“四哥哥！”

　　在湖对岸时，嫣然与他乃是面对面，此刻来到这边，那人则是背对着嫣然。挺拔清逸的人听到叫声，徐徐转过身来，看清了对面的人是谁，琪宣当即就跪下行礼，道：“奴婢给三殿下请安。”

　　嫣然则愣在原地，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三皇子袁衍波，不同寻常的一袭淡蓝色衣袍，显得他越发清寡孤冷，古井无波的脸上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突然想起来天山的雪峰，亦是这样，高耸入云，与世隔绝，可望而不可及。

　　袁衍波看着嫣然呆立在原地无动于衷，他的俊眉一蹙，对着跪在寒冷的地上的琪宣，淡淡的开口道：“你家小姐是傻了么？”

　　话音刚落，嫣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仿佛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她就总是会走神，她心中暗骂自己连袁衍波和袁衍河的身影都分不清，果然是傻了。可是她没有意识到，当她在心中咒骂自己的时候，眉眼之间的那丝喜悦不见了，声音之中带了些疏离，道：“嫣然给三殿下请安。之前嫣然还以为是四哥哥在此，所以失态了，还望三殿下海涵。”

　　明明是最常见的请安道歉，可是听到袁衍波的耳中，他竟然有些恼意，刚才她误以为自己是老四，声音和神情都是那样的欢快明媚，现在又是这样的客套可疏离。同样是皇子，对老四就是一口一个“四哥哥”，对自己则就是“三殿下”，听得他本来还不错的心情暗了下去，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这个女人，没有说话。

　　嫣然深低着头，依然能够感觉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她心中暗想：袁衍波，你搞什么呢，这么久了还不让我起身，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这个姿势很费力啊？我知道你喜欢的是珧姐姐，可是珧姐姐已经远嫁他国了，你心中不会思念成疾，就要将怨气施加到我的身上了吧。

　　袁衍波看嫣然弯曲的小腿已经有些发软，才发话道：“起来吧。”然后就背过了身，继续眺望着结冰的湖面，再没有了下文。

　　嫣然和琪宣站在一起面面相觑，如果这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好像也不太合适，可看他那爱搭不理的样子，又无可奈何，也静静地站在那沉默着。

　　眼看着大好的时光就要在这沉默中流走，嫣然暗中给自己加了把劲，开口道：“殿下——”

　　“珧儿中毒的事，本宫唐突了。”袁衍波突然开口，将嫣然要请别的话堵到了嘴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算道歉么？对面的人是袁衍波没错么？嫣然“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再次看向面前的人，孤傲如他，会向她道歉么？

　　袁衍波话一出口，心里也后悔了起来，为自己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他心中不是很是厌恶这个不知矜持、老谋深算的殷嫣然么？珧儿这一走，他自己真的是心智不清了。

　　“殿下，”嫣然极力维持着声音中的沉稳，道：“珧姐姐中毒的事，嫣然知道殿下是因为担心才那样的，如果是嫣然并不一定能做的比殿下更好，更何况，萧大人找出了真凶，嫣然没有放在心上。”

　　话说完又像是石沉大海，袁衍波迟迟没有反应。

　　嫣然真觉得自己可笑，再不顾及礼数，朝着袁衍波一福身，就转头离开。

　　直到走远了，琪宣才悄悄开口，问道：“小姐，三殿下他是什么意思呢？一会儿向小姐道歉，小姐原谅他了，他又一声不吭。”

　　嫣然道：“琪宣，你觉得小姐我讨厌么？”

　　“嗯？小姐怎么这么问。琪宣当然觉得小姐什么都好，人爱来还不及呢，怎么会讨厌呢？”琪宣觉得小姐怎么和那个三皇子一样，这么古怪了。

　　嫣然轻笑几声，道：“当然你不会讨厌我。可是三殿下对我就谈不上喜欢了，他本来和珧姐姐，唉，我也糊涂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琪宣见她不是很想说的样，也就没再问，静静地跟在嫣然身后，她不知道的是，嫣然没说出口的那些话。

　　袁衍波和顾珧本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如果不是她，顾珧也许就是名副其实的三皇妃，而不用远嫁他国了。

　　对于一个破坏了大好姻缘的不速之客，不管是谁，那人心中都是讨厌至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