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自松鹤居回到芳华苑后，就一直埋头在小书房不出，她不断地翻着那本《神纲百草》，想从里面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神纲百草》里面记载了多种药草药性，以及一些古怪的毒药及解毒之法。这本书是嫣然在清台的时候，从明山寺方丈手中得到的一本奇书，只可惜她不懂医理不通医术，读过小半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读。

　　之前顾珧中的“无忧”之毒，就是苗疆的一种奇毒，嫣然就是从这本书中得知的“无忧”的药理药性。今日里孙姨娘有意无意地提起凤尾菊，嫣然暗暗上了心，有了前车之鉴，嫣然不得不想到凤尾菊本身，是不是如那瘴气中生长的金银花一般，也会带上不易察觉的毒。

　　可是嫣然已经将《神纲百草》翻了一半了，还没有见到有关凤尾菊的记载，倒是对于菊花，上面有记载云：“菊之品九百种，苦、平、无毒。治诸风头眩肿痛，目欲脱，泪出，皮肤死肌，恶风湿痹。久服利血气，轻身耐劳延年。”

　　书中的记载菊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嫣然还是不放心，孙姨娘没道理会对一盆花有那么大的兴趣，她继续往后翻着。专注凝神，一目十行，嫣然对书上的内容也只是扫个大概，终于有一行字引起了她的重视。

　　在苗疆奇毒那一篇里面，记载“无忧”之后，又列举了不少罕见的毒药，而其中一味“千红一窟”的描述，竟让嫣然看了暗暗心惊。里面描述的夜间惊梦的症状，已经需要凤尾菊香气催动毒发的过程，与殷夫人的情形是如何惊人地相似。

　　千红一窟！

　　竟然是千红一窟！

　　嫣然几乎是拍案而起，满脸的怒气似要将她毙溺，而她的秋水眸中却不甘地流出两道清泪，她屹立的身影又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挣扎着，绞痛着。眼看着离真相越来越近，嫣然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而内心的苦楚也越来越深。

　　那杯茶，原本是要给她喝的，是她太担心孙姨娘对殷夫人不利，反而中了她的套。如果不是她那晚的过分紧张，殷夫人也不会阴差阳错地喝了那杯含有“千红一窟”的茶。然后殷夫人体内的毒，被室内的凤尾菊催发，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日日接受噩梦的困扰，终于一日会死在噩梦之中。

　　嫣然一直防着孙姨娘对殷夫人不利，一直将她视为罪大恶极之人，可现实却告诉她，害了殷夫人的并不是孙姨娘，而是她自己！

　　这叫她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如何能原谅她对殷夫人做的一切。

　　珠儿推门送茶水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匆匆放下手中的茶盘，跑到了嫣然身边，道：“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嫣然满脸的泪水，眉眼间全是凄然绝望，眉头深锁凝住了满腔的愧疚，一双秋水眸一眨不眨，但是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在桌面上，渐渐地形成了一小片的水渍。

　　珠儿从来没有见过嫣然这副样子，心里又惊又怕，尤其是嫣然对她的呼喊一点反应也没有，急得不断地推推嫣然的身体，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道：“小姐，你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嫣然似乎失了魂一般，嘴唇轻轻颤动，嗫嚅出几个字，轻飘飘地却让珠儿听得清晰，她说：“是我害了娘亲。”

　　珠儿不明白嫣然话里的意思，不明白为何她从松鹤居回来就闭门不出，不明白她为何说她害了夫人。那本《神纲百草》还平铺在桌面上，珠儿忍不住地低头去看那折起来的一页，她认字不多，可依旧辨认出书页上那处被指甲划出痕迹的地方，写着：“无解。”

　　珠儿不知道为何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晃动着嫣然的身子，哭诉道：“小姐，什么无解，这上面在说些什么啊？”

　　千红一窟，无解。

　　只要被凤尾菊催动毒性运转，只要十天的时间，中毒者的神识就会被毒性控制，开始陷入夜夜不能寐的境遇，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中毒者就会产生严重的幻觉，耳鸣头晕，直到不堪忍受这份折磨而死。

　　殷夫人所中之毒，正是这“千红一窟”。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从名字上就该看出来，这是一味霸道残忍的毒药，无论是对中毒者，还是其他人，除了哭泣和悲伤，根本无计可施。

　　嫣然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她的心就像是被一把滞钝的匕首在一次一次地割着，割不断却又生生地疼。她多么想替殷夫人受了那份苦，多么想那天饮下那杯茶的人是她。

　　当现实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她只有心痛，却无能为力。看着自己深深在乎的人，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无法挽回的那种绝望，有谁能懂？

　　珠儿的哭声和呼唤声在她的耳边回想，她在沉默中甚至听到了其他人冲进了小书房，他们的震惊、担忧、焦急，密密地织成了一张网，将她紧紧地笼罩在里面，却又无法撼动她半分。

　　直到殷詹迈着大步从临水阁赶来，不顾众人在场，一声大喝：“够了！然儿，你这副样子到底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娘亲得知你的消息，非要让人扶着她过来看你！”

　　“娘亲”这两个字就如同解除魔法的咒语，嫣然一下子从伤痛的深渊中清醒了过来，她看到小书房里站了一屋焦急担忧的人，和殷詹那张近在眼前又急又怒的脸，终于忍不住扑进了殷詹的怀里，嘤嘤哭诉道：“哥哥，怎么办呢，娘亲、娘亲她要死了。”

　　殷詹本来心疼地拍着嫣然的背，可听到她这话一把将她推开了胸前，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嫣然哭得昏天黑地，娇嫩的粉唇被咬得渗出了鲜红的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伸出手指了指书桌上那本敞开的《神纲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