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庄掌柜。”赵掌柜看到了一旁的庄周,微微地点了下头,以示问好。庄周回礼,“赵掌柜。”
赵掌柜一笑,走到桌前,将手中的刺绣花样放在叶景生的面前,“少爷,您瞧瞧,这是少奶奶新绣的花样,‘桃花坞’、‘鹊桥仙’、‘玉门关’。”
叶景生抬头,看着面前被摆好的三副刺绣,副副生动,好像活了般。叶景生视线瞄向门外,又落到面前的刺绣上,似不经意般问着,“少奶奶怎么没一起来?”
赵掌柜活了近大半辈子了,自然听出了叶景生的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由得掩嘴一笑,“那帮刚进来的绣娘们难缠的很,少奶奶根本就走不脱。少爷若是想了,自个去瞧瞧不就好了。又何必、”赵掌柜一顿,转身走到门口,才又笑道:“又何必这么念叨着,呵呵。”说着,便笑着走了出去。
叶景生被说的有些尴尬,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这赵姨说的话越发的轻佻了。”这话也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一旁的庄周听,叶景生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账本,却看不清一个字。
庄周站在一旁,抿着嘴,难掩住脸上的笑意。他倒觉得,赵掌柜说的话,在理。
夕阳西下,天边的黑幕渐渐地袭来。叶景生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后,面前是翻了一半的账本,庄周因为店中的生意,便早早地离开了。空旷的房间里,只落下风吹翻书声。
良久,叶景生站起身来,倾长的身体在昏暗的天光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穿过桌子,摇曳在地上。
叶景生望向窗外,双手负背,看着天边慢慢卷起的霞云,不禁深思。算日子,那封信也该到了。眉目微垂间流露出丝丝说不清楚的情绪,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素婉走到门口时,便见到叶景生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倾长的身体在晚霞下突然显得有几丝的、落寞。
可少年正值韶华,会因什么而落寞呢?是因为大哥的离开?还是因为、她……
素婉长长的睫毛慢慢地垂下,她突然好好奇。能让景生放在心中的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许倾国倾城,也或小家碧玉。
总之,却不会是她。
“景生。”素婉调整了几番的心情,微微拎起裙边走了进去,语调听起来倒也柔和,如往常一般。
想的出神的叶景生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微微一吓,心跳都漏了一拍。待稳定神后,转身望去。只见少女身穿淡绿色袄裙,款款而来。
“景生,车已经备好了,可以回去了。”素婉在距离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手合起放于腹前。由于她站的的角度,正好迎着阳光,所以,看向面前的少年时,有一种金色的朦胧感。
“好。”叶景生顿了许久才出声应道,看向素婉的眼神里,多了几许看不透的深沉。
只见素婉微微颔首侧身,叶景生眉头微微一蹙,他知道,这是让他先行的意思。若是放在之前,或许叶景生会教导素婉人人平等。可如今,叶景生却越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教导素婉。因为,他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叶景生无声地叹了口气,便迈脚走了过去。在耀耀的阳光下,晃了二人的一个擦肩。
——
“大哥走时,可有什么感觉?”
静幽幽的马车里,叶景生突然开口问道。坐在一旁的素婉,明显一愣,抬头看向一旁的叶景生。少年眉眼低垂,看着手中的账本,望不清少年的神情。
“自是、不舍。”素婉纠结了很长一顿时间才应道。虽说她与叶大哥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在布庄时,叶大哥时时照顾她,让她感觉到一种亲人般的关爱。突然猛地一离开,倒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叶景生眉目低垂,手掌握紧了书卷,喃喃自语,“不舍、是吗……”
叶景生声音很小,小的让素婉不由得探了探头,却还是没有听的太清,只能试探性地问道:“景生也是不舍大哥走是吗?”
叶景生握紧手中的书卷,良久才又慢慢地放松,眉宇间难得的清冷,“自然。”
话音刚落,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赶车的阿四将马鞭收好,放下矮凳,才悠悠喊道:“少爷,少奶奶,到家了。”
叶景生握着账本,起身,挑起帘子,便下了马车。素婉望着消失的背影,有些呆愣,直到阿四喊她时,才回过神来,挑起帘子,下了马车,可却不见了叶景生的身影。院门前,只有忙碌着的小厮。
素婉心情微沉,有些恍惚地走上台阶,走进院门里。
“老爷可回来了?”素婉停住脚步,眼眸微垂,只是看着地,却问着身旁正在清扫院子的小厮。
“回少奶奶,老爷还未回来。”正在清扫院子的小厮听到声音,停下手中的活计,朝着素婉微微弯身颔首答道。
“还未……”素婉轻声重复着,心里松了些又紧了些,慢慢踱步往厅堂方向走去。
与其每日看景生如此煎熬难受,倒不如她自己提出来,也方能解景生一忧愁。素婉如是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前厅。停步抬头间,与厅中的叶景生目光对的正着。四目相对,无言又尴尬。
叶景生默默然收回目光,眉眼低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掀着青瓷茶杯上的杯盖,边缘摩擦声在寂静的厅中听得格外的清晰。
素婉眼眸眨眼间收回了目光,眼底的神色闪过片刻的黯然与心痛,像是心口被紧紧压住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只是,当真正面对时,心,还是这么不受控制地去痛......
素婉颔首,纤细的手指微微拎起裙身,提起裙角,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有些事,她想逃避,逃避不了;她想面对,却又怕遍体鳞伤。
这世间,安有两全法,既成全了你,也不伤了我......
“景、”
“少、少爷,不、不好了!老、老爷出事了!”
一阵急切的声音打断了素婉的话,随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很快,跑的气喘吁吁的庄周出现在了叶景生和素婉的视线中。
“庄叔,我爹他怎么了?!”叶景生起身,看了面前的素婉一眼,便快步走向庄周的身边。
素婉往后微微侧身,站在叶景生的身后,目光亦是充满担忧不解地望向气喘吁吁的庄周。
“老、老爷、出、出事了、少、少爷、你、你快去、看看、”庄周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爹在哪!”叶景生心下一慌,拽住庄周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三、三道河、”
未等庄周说完,叶景生快步跑了出去。素婉眉心紧皱,亦跟了上去。站在原地不停喘气的庄周见此,也转身跟了过去。
“少、少爷、等、等等我......”
“……”
“把马给我!”
门口的阿四正在将马和马车解套,叶景生一个快步走来,夺过阿四手中的马绳,一个翻身,上了马背。
“景生!”
素婉迈着一双小脚踉跄地追了上来,一双乌黑的双眸闪烁着担忧,看的叶景生心下一柔,伸出右手。素婉仰着头,望着夕阳西下的少年,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两手搭上的瞬间,叶景生紧握住,一个用力,将地上的素婉拉上了马背,环圈在自己的怀中。
“驾!”
叶景生双脚使劲一夹马肚,马儿四蹄抬起,飞快地跑去。
“少、少爷!”
气喘吁吁跑来的庄周只见快要消失的马影,和空气中还未沉下的灰尘。
——
三道河,美其名曰,可实际上就是三道河湾聚集的地方,水势湍急,人们来来往往全经水流之上的一道石桥。这座石桥,说不上是在什么年间建成,偶有老人说起,也不过含糊说着许是康熙,又或是雍正年间,总之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整个石桥的周身青苔点点,灰青色的理石也磨去了光辉,变得暗淡无光,却承载了多年的历史时光。
长须棕马快速地从石桥上踏过,达达的马蹄在厚重的石板上碰撞出清脆而又急促的声响。
“这不是锦绣布庄的叶老爷?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富人的烦恼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穷人知道!”
“听说是欠债了。”
“……”
一群人围着一个地方不停地议议论论,涌动的是黑压压晃动的头颅,和压抑不住的八卦心态。
“馿~”
叶景生望着面前涌动的人群,眉心一皱。若是他没记错,三道河早年间便慢慢荒芜了下去,早就没了之前的繁华。现如今聚集这么多的人,想来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爹!
叶景生眼眸猛地睁大,一个翻身下了马,顺势将马背上的素婉搀扶了下来,反手一握,握住素婉的手,便朝人群中跑去。
“让让!让一让!”
拨开人群,叶景生牵着素婉一路挤了进去。
“叶老板,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可别想赖账!”
身穿藏青色长袍的文三,手中举着一张泛着淡黄色的纸张,上面端端正正地写满了的小字。
“当着父老乡亲的面,我文三也不会诬赖了你叶老板。这张买厂合约可是您亲笔画押签字的,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让大家伙都看一看!”
文三举着纸,说着便要往人群中走去。
人群里有几个好事,探着脑袋,纷纷向文三递来的纸上打量。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充满正义似的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