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过去后的现在,萧令仪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每个白天都已经漫长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水车应该是有了结果,如果能成功的话,孟溪想必会很高兴。
萧令仪对着自家花园里已经充满瑟瑟秋意的景致发呆。
虽然孟溪此人与哥哥的远嫁不无关系,但同僚四年之后,这人却很难叫人讨厌得起来。除了她以外的那几个,譬如敦郡王就和她的封号一样敦厚,而范聿那张嘴却实在可恨。那人但凡站在那里不说话便是谪仙一样的画面,但是一旦开了口,真真是连陛下都……
连“陛下”都……
思绪嘎然而止。
她……
不后悔。
萧令仪浅浅地吸气,又长长地呼出去。
她不后悔!
她反复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仿佛重复得多了,她就真的不会后悔了似的。
对,这是她应该为萧端宜做的。
萧端宜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隔房的堂兄”。他从小护着她,替她着想,为她谋划,所以对萧令仪来说,萧端宜从来就是最重要的“哥哥”。
也所以在她听到庆梧发生的事后一直在懊悔。如果不是她成亲之后忘乎所以,如果不是她不够关心哥哥,她的哥哥也不会被人欺负成那样。
所以在听到萧端宜落水,知道哥哥被陛下的侍宠推下水池的消息后,萧令仪才会那么失态。
关心哥哥,难道她错了吗?
萧令仪信步走下游廊的台阶,进到花园小径里,看着一棵棵灌木的枯叶在阴冷的秋风里颤抖。
她的确是不该怠慢公务,但是为什么周围所有人的都这么对她!
阴冷从领口、袖口钻进她的身体里,却化成了阴毒的火焰。
是她亲口认她作妹妹的!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就因为她一次小小的过错就彻底放弃了她?作为“姐姐”,她不是应该包容妹妹的错误吗?
所以说,她真的就只是跟云流姐说的一样,从一开始就只是假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好顺利摆脱与哥哥的婚约,而现在她已经站稳脚跟,她萧令仪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一脚踹开。
阴暗沁入愤怒,一点一滴地扭曲了她的表情。
“哎,你说,”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咱们会怎么样啊?”
萧令仪一震,这才回过些神来。
她转头看去,只见抄手游廊上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她们该是在巡逻,一边走还一边闲聊着。萧令仪瞧着只觉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什么怎么样?”另一个答话道,“你说郡马?”那人一顿,“她无所谓吧,这里是昭庆郡主府,又不是萧家。”
不是萧家?
侍卫虽然说得没错,但语气里的满不在乎却令萧令仪十分不舒服。
“也是。只要陛下还疼咱家郡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起先说话那个又说,“你说郡马这脑子里想些什么呢?别说陛下了,就是咱们头儿这么瞧得起我,我也得好好干不是?她倒好,居然能把人家塞她嘴里的肥肉给吐出来了。”说完,还啧啧几声。
“哎哟,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出身清贵呢,”另一个语带嘲笑,“燕州刺史的女儿那得多不同寻常,多不凡啊。”
这讥笑讽刺的语气叫萧令仪大怒,她握紧拳头,猛地一步踏出去,一句大喝已经在喉咙口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像旱地惊雷,猛地把她给劈懵了。
“她再犯浑,咱们郡主不是还能和离?”侍卫嘻嘻哈哈,“反正有陛下疼着,再挑个好人家也不难。”
“你少胡说,长眼睛的都能知道郡马待咱们郡主还是不错的。哪里就能舍得……”
萧令仪心下略安,只是下一句话却叫她的心一径沉到了底。
“这你就不懂了。就算陛下只是认回来的干姐姐,那还有一层君臣大义呢。郡马不拿抗旨当回事,旁人可不敢这么轻易把个‘不忠’的罪名背上身。一家子的前途都毁了啊……”
不……忠?
萧令仪站在原地,心里好一会是一片空白。
这么可怕的字眼,居然有一天会和她扯上关系?
不,她只是想为哥哥讨回公道……
耳边仿佛响起一道虚软无力的辩解,但是同时,她的心底就有一道声音桀桀怪笑。
她哪里只是“不忠”?
李凤宁百般提携千般维护,待她之好大底整个安阳能比过的真是屈指可数,而她却恃宠生娇忘恩负义,是为不义之人。
她为一己私念,险些延误水车制造大计。妨碍有利民生的善策,乃为不仁。
所以她根本就是个不忠不义不仁的……
萧令仪僵立在原地,一时间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
“令仪?”一道温温软软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手也被人牵起来握住,“怎么站在风里发呆?”
熟悉的声音终于唤回了萧令仪的神志,她慢吞吞地转过头,脖颈仿佛老化生锈的门枢一样,“芸儿……”
唤了眼前这人的名字,萧令仪一时间却发现自己难以为继。
说什么呢?
难道说,“不要离开我吗”?
就像前面两个侍卫说的,这里是郡主府,他才是正经主人。
而像她这样的人,如果被陛下厌弃了,哪里还有资格……
萧令仪蓦地握紧他的手。
“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去跟姐姐道歉?”眉头只是微蹙了一下的时芸浑然未觉似的看着她,目光还是像一直以来那么温柔。
倒是萧令仪自觉过来她抓痛了夫君的手,忙不迭地松开手,改为捧他的手在掌心。但是她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却只能沉默了。
时芸浅浅一笑,“哥哥,不是燕侍笔推下去的。”
萧令仪眉头一皱,十分不喜夫君为旁人说话,只是成婚这些年来对他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要说怒言相向了,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
“燕侍笔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时芸略顿,“就算真是他推的,姐姐虽一样不会罚他,却一定会对萧家有所补偿。”他看着她,仿佛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认真,“所以,这件事不论真像是什么,不会是燕侍笔推哥哥落水的。”
好像……
是这个道理?
旁人说的她未必听,时芸说的她却听得进去。
“令仪,进宫去向姐姐道歉。”时芸似乎看出她神情有点松动了,朝她身边又凑近一点。
道歉……
不,就算她夫君没有说对,她的所作所为依旧大错特错。旁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吗?陛下是一位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她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只怕是……
潜藏在愤怒背后的慌乱与茫然,终于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
在这一刻萧令仪突然明白,其实她早就后悔了。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即使她知道错了,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朋友之谊也已经没有了。
时芸轻叹了口气,仿佛有点惋惜,“那至少,不要再去安郡王府了。你不是不知道安郡王做过些什么,跟她混在一起,姐姐更要不高兴了。”
萧令仪一呆,猛抬头,“我没有!”她眨了下眼,“我是去见云流姐的,谁要去跟那个什么安郡王混在一块?”
时芸眉头一皱,“‘云流姐’?就是燕州太守的女儿,那个谢云流?”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把名字改成刘云榭,但是我绝不会认错……芸儿?你去哪里?”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