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说,小五胎落时胎衣还没有长好,以致于伤了内腑。
多西珲斜倚在软榻的狼皮上,轻轻闭上眼。
御医还说,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或许在今后的几年里,他都不能劳累,不能动怒,饮食起居上都要异常经心。
而最重要的是,小五……
多西珲忍不住抬手覆在自己的肚腹上,虽然摸到的只是厚厚的束腹带,手上只要稍微用点力,身体里就一阵阵隐痛。
会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了。
一股空落落的感觉充斥在身体里,慢慢地侵蚀了他所有的力气,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长长久久地陷入永远的沉眠。因为不再睁眼,就不用再面对这个让他无能为力的事实。
其实,是他的身体更重要。
毕竟他有小四、小五要照顾,这两个孩子比她们的姐妹只会更艰难,如果他没能活到两个女儿长大成人那天,那只怕真是死也死得不安心。
道理是这么说的,但是……
但是为什么他还是那么地难过?
帘门掀动,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多西珲缓缓吐气才平缓了情绪正想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那熟悉的暖香飘了过来,随后他就人拉过去然后靠近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再然后,带着几分王帐口音的驲落话伴随那人温热的吐息,落到他的耳朵里。
“我的明月,是什么让你愁眉不展?”
于是才被他压抑下去的酸涩,突然之间又浓烈起来,萦绕在心里、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里。
但,他是多西珲。
他是一个不能与“柔弱”有关的人。
所以,他只是轻轻地,像“多西珲”那样地回答她:“你见过像我这么不好看的明月?”
“那就,我的荣耀?”
她的语声愈发柔软,听着……
多西珲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
而从来都很明亮的眼睛里,果然有着再明显不过的担忧。
多西珲呆愣了一瞬。
她果然是,特地来安慰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多西珲,心里突然就轻松了一点。
“嗯。”
然后他应了一声,复又闭上眼睛,再把她的肩窝当成枕头靠过去。
她把他搂在怀里,然后伸手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抚着。
“豫州那里终于查清楚了。”但是她再次开口时,说的却是前朝政事,“豫州和燕州的交界之处,曾经有个银矿。”
那些说了也就是听着舒服的空话或许旁人会需要,但他却从来都是讨厌的。所以她只会说些他有兴趣的事来引开他的注意力,就算那些事情他不该知道也一样。
所以上一次那么难过的时候,或许……
不,不是或许。
在他失去第一个孩子之后,他会有那么段黑暗到无法回首的日子其实不是她造成的。
“银矿是前朝就开采的,如今籍册一类已经找不到了。不过应该是留下数量不小的矿石,又或者干脆就是粗炼过的银砖,之后被豫州官衙发现,重新熔炼成官银来牟利。”
只一听到“银子”,多西珲就有些头晕脑胀。驲落大小部落多的是以物易物,他能与赤月商队计算货物银钱已是极限,再宽泛些的市值涨跌一类实在是难以明白。不过李凤宁身边自有精于此道的人,他只管听着就好。
“燕州?”虽然明知道她说这些只是来分散他的注意,但是多西珲仍然忍不住就深想了下去,“你以前在燕州查粮仓的时候,在海岛上发现谢家的地堡。这个银矿会与谢家有关吗?”
前朝余孽,与李家争过天下且现在还有后人遗世的人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了。
“我也想到谢家了。”李凤宁表情微微一凝。
前朝覆灭之后其实还乱过好几十年,几路人马征战多年,最后是姓李的夺了天下。谢氏盘踞如今燕州一带,虽然起初是俯首称臣了,但是勃勃野心却一直没有熄过。
“照《太初志》来看,银矿所在的地方是归在谢氏势力范围之内。”说起这些,自然是李凤宁更清楚,“谢氏虽然自赤月立国以来就在燕州繁衍,可从□□皇帝开始就一直没停过监视。所以在海岛起出来的那些,至少不是靠俸禄和偷粮就能攒起来的。”
“但如果真是谢家,”多西珲眉头一皱,“她为什么要引你去发现豫州的问题?”多西珲只略顿,眼睛眯了下,“就因为她见不得旁人用她家藏的东西发财?”
谢家这么大费周章地捅到皇帝面前,总不能是为了自己得不到旁人也别想得到。
“何况,还有那个萧端宜。”
萧端宜想进宫很正常,但是对萧家来说,已经有个圣眷正浓的萧令仪就够了。萧端宜如果能进宫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如果李凤宁因为忆起旧事而膈应,甚至因此而疏远萧令仪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就萧家来说,不可能支持萧端宜进宫。
但,萧端宜仍然单身一个出现在了李凤宁的面前。
多西珲抬眼瞄了李凤宁一眼。
李凤宁表情尴尬了一瞬,随机恢复正常,“再拖萧家下水,也不过是叫局面更混乱罢了。”
对,的确是只叫局面更混乱。
多西珲不知道萧令仪与同僚之间相处如何,但是想来背后眼热她的只怕不是一个两个。所谓盛极必衰,萧令仪行事但凡有不妥就容易遭人诟病,到时候是拖她下来还是乘机表现求上位,按照各家心思不同只怕有的是热闹好瞧,再碰上豫州群臣营私贪腐,简直乱成一锅粥了。
“她想做什么?”多西珲不由得细细寻思起来。
这其中……
李凤宁看着他在笑。
多西珲的思绪诡异地一顿,瞬时间竟叫李凤宁勾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不是那种因为什么事而开心的笑,只是仿佛因为什么事松了口之后自然而然洋溢出来的那种浅笑。
对了。她会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安慰他。
而他……
刚才那种酸涩的心情,竟然真的消失了。
“我会好好养身体的。”多西珲于是不自觉地说了,“养好身体,我要再试试看。”他顿了下,“我还是想再生一个。”
而他得到的,只是那人加深了的笑,还有一个字的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