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元年九月十一日,对凤未竟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
因为在这一天以前,他一直以为能遇见一个把他当成普通男人来看的女人,就已经是上天对他的补偿。他一直以为他临终时还能有那么个人可以供他怀念,就已经足够幸福。他太习惯何谓求而不得,何谓期待之后的失望,所以他一直以为,在他对她说出那段话之后就是永别了。
所以在他听他大姐说,邵边来信,那位与他订了亲的师姐情愿去官府打板子也要退婚的时候,凤未竟愣在了原地。
是她!
从小到大,因为心疾而被时时告诫不可大喜大悲的他,居然无法自己到连表情都无法控制,只能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要求回到房间,然后在屋子里转了整个时辰。
她是为了他,她是为了他,她是……
为了他!
等到那一阵阵的心悸消退,他终于可以平静下来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而在他头昏脑涨地起身时,一个念头突然跃入脑海。
为什么不呢?
他在出发前往凉州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在路上的准备。他写好遗书交托给天玑药铺邵边分号的主事,如果他没能按照预期的时间抵达锦叶,就把遗书交给他的母亲。
他没有对家里安排的婚事表达出任何不满,也从来不是因为他想要嫁给那个大他十几岁的师姐。
所以,只要一次就好。
他不想顾虑别人的心情,他想把心底真正想要的说出来,他想要为自己真正想要的去努力争取。
只要,一次就好。
所以他去跟他的大姐坦白,从他去往锦叶到如何遇见那个人。从他到了安阳再遇见她,又到其实是他主动寻了借口去见她。
从小就疼他的大姐很是惊讶,她像是无法接受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居然如此离经叛道一样沉默了好几日,沉默到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大姐又来到他面前对他说了另一番话。
大姐说她其实已经遣了人去邵边向母亲提亲,大姐还说见过她,她还说要把崇文馆送给凤家。
不。
崇文馆不是送给凤家的。
凤未竟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明白。
不要理她编了多么合理的说法,其他地方可能是她为了朝廷为了大局为了天下而送给凤家,唯有崇文馆这个地方,只能是送给他的。
这世上愿意娶他的或许有很多个,但是做到如此地步的只有她一个。
所以他对他的大姐说,“非她不嫁”。
再然后,所有的事情飞快地流转起来。他的母父来到安阳,她送来求亲玉,御前又遣了致仕的国子监祭酒为媒,陛下又招了他母亲进宫。紧接着就是备嫁妆,而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拜过堂了。
四下里一片安静。虽然前院那里如今正开着席,应该相当热闹,但是□□显然占地非常大,大到他在正房里居然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雅的香味,闻着十分像上回在栖梧宫里闻到过的,只略清甜一点。而垂到他鼻尖那里的红盖头,不仅遮去了他视野的一大半,其实也把他的发冠也全部遮住。
顶着几乎有十来斤重的东西一整天后,凤未竟只觉得自己有点发懵。他甚至有空在那里想,横竖被盖头遮掉也是看不见的,何苦弄得那么沉?尚衣监难道是觉得,嫁进皇家是一件脖子受累的事,所以要在成亲当天给秦王君先预演一下将来的沉重生活?
“君上。”身边传来低低的,又十分软和的声音。
凤未竟起先没回答,直到那声音兀自往下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君上”。
“君上您饿不饿?”那个显然该是府内小厮的人说,“看这时辰,主人许要再等会才能过来。青檀侍候您先进一点白糖米糕好吗?”
“不用了。”
凤未竟素来肠胃弱,尤其一累更加不觉得饿了。
只是这名叫青檀的小厮一跟他说话,倒是提醒起他来,等一会他的妻主就要回来的。他不由又想起父亲昨日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偷偷拿给他看的图册。
从小虽然心疾,但是记性却相当不错的凤未竟又想起父亲说的话来。
什么“妇夫敦伦是常理”,什么“莫要紧张”,什么“多顺着点她的意思”……
他在锦叶坐诊看病那阵,还有夫郎偷偷摸摸来问如何才能有孕的呢,当时他答得一脸平常。可现在要轮到他自己了……
而且,他现在就坐在新房里的大床上。
就是今天晚上用来“洞房”的……
那张床。
想到这里,凤未竟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热。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响起一片嘈杂。凤未竟只一愣神的功夫,就见一双黑底红边的鞋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后头仿佛还有好多人的样子,但是他的目光却只能定定地看着那双鞋子。
那是……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的凤未竟,还没理清自己的情绪,只觉得四周围突然一亮。直到他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时,他才反应过来是盖头被掀起来了。
屋子里有好多人,但是他却只能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先是一阵淡淡的讶异,而当讶异散去后,就仿佛有一种温柔到让人迷醉的东西从她的眼角眉梢透出来,然后慢慢地甚至侵染到她的表情里。
屋子里先是静了一瞬,随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说:“恭喜秦王殿下心想事成,终于把美人给娶回来了。”
凤未竟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满屋子都是人的时候,与李凤宁对视了许久,顿时羞臊起来。
而李凤宁却显然比他脸皮厚上许多,只拿眼一斜,慢吞吞地说了句,“萧令仪,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祝您与君上百年好合,相敬如宾!”被李凤宁点名的那人转口得毫不犹豫,直引得满屋子人都哄笑起来。
“我盖头也挑了,人你们也看见了,”李凤宁转身对着人群,“还不走?”
“不是还有闹洞房……”萧令仪起先乍着胆子说了句,李凤宁一个眼刀飞过去,立时便嗓门低了下去。
接着凤未竟又见李凤宁使了个眼色给一个人。那人面容与李凤宁有六七分相似,只似笑非笑地朝李凤宁咧了下嘴,然后便主动帮着赶起人来。
萧令仪虽然面有不甘,到底也不敢逆着李凤宁的意思。有这两人打头,满屋子的人居然没用多久就退了出去。
凤未竟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自幼身体不好,小时候一直都是静养,所以不太习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终于走了。”他低声说了一句。
“夫君这是……”李凤宁闻言却是眉头一挑,“在心急么?”
诶……
心急?
凤未竟怔愣间抬头,却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反应过来。
“哪,哪有……”凤未竟心里漏跳一拍,“我不急的。”
李凤宁只呆了一呆就弯起了唇角,而后头两个小厮也跟着低声笑起来。一时之间,凤未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端溪、青檀,笑够了没有。”到后来还是李凤宁不忍心看凤未竟面上发红的羞窘模样,只站在他身前挡住两个小厮的视线,“拿酒来。”
两个小厮立时一敛笑声,急急忙忙去把已经预备好的酒与杯子递过来。
凤未竟力图镇静些,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杯子上。
所谓合卺酒,原是以苦涩的瓠瓜一分为二作杯,盛了新酿的甜米酒,寓意喜结连理甘苦与共。秦王成亲自是不用那等贱物,用的却是一对金杯。
李凤宁将由红绳系在一起的其中一只杯子递到他手里,“清容,秦王君不是个轻省的名号,或许有无数的风风雨雨在前头等着你和我。”
李凤宁突然说得认真,凤未竟只能抬眼看她。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但是我肯定会有依赖你的时候。”
大约没人会在成亲当夜说这些,但是看着眼神异常认真的李凤宁,凤未竟却只觉得很高兴。
就算他天生心疾,就算哪个大夫都说他活不长,在遇见李凤宁之前,他从来只是“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废人。而在今天之后,凤未竟在这世上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李凤宁把他当做无法做到任何事的病人。
所以即便没有多少人会选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凤未竟却依然止不住地高兴。
“好。”于是他以一种与她相同的郑重,缓缓点了点头。
李凤宁略抬了抬手示意,凤未竟赶忙举起杯子,与她同时饮尽杯中酒。
两个小厮待她们饮尽,青檀便伸了手接过,而另一个端溪便问:“主人与君上是用些点心,还是就寝了?”他虽语气平常,奈何一双眼睛却在李凤宁和凤未竟之间转来转去瞧着,竟毫不掩饰他眼中三分好奇七分狡黠的样子。
凤未竟哪里会看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于是先前还镇定自若,一见他这眼神顿时又不好意思起来。
“死小子,促狭到这里来了。”李凤宁眉头一挑,“我叫你备的热水呢?”
“禀主人,早就准备好了。”端溪嘿嘿一笑,便又低眉顺目回复成一副乖顺模样。
……热水?
凤未竟呆了一下,觉得自己听不明白了。
热水是干什么用的?
他正晃神间,青檀和端溪已经转到他身后,踮起脚尖给他卸下发冠,然后又把他的头发绾成松散的发髻。而当那仿佛有十来斤重的发冠脱离他头顶之后,脑袋一下子轻松下来,再也没有转转头就会扭断脖子的感觉叫凤未竟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只是当他抬眼看见李凤宁挑起一边眉时,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小声解释了一句,“好重。”
“嗯,看着是挺重的。”李凤宁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拉高了嘴角。
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他的发冠,而李凤宁乘这个时候伸手去扯他腰带。凤未竟伸手一拦,面上涨红了,瞟了那两个小厮一眼,以没比蚊呐响多少的声音低道:“他们,还没出去……”
李凤宁却轻笑出声,她手上一拉,就扯下凤未竟的腰带,然后三下两下剥掉他的外衣。“君上,要出去的是我们呢。”然后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件全毛的大氅来,一抖开就把他裹了进去。
出,出去?
凤未竟才瞪圆了眼睛,就被李凤宁打横抱了起来。他低呼一声,只好紧紧抱住她的脖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新婚妻主把他朝屋子外头抱。
片刻后,凤未竟对着一池子冒着热气的池水发呆。
新婚之夜,是要先沐浴的吗?
哪里都没有这种风俗吧?
他不过走神一会的功夫,李凤宁居然已经把衣服都脱掉进了池子。
四壁上挂着八盏宫灯,汉白玉的池子底面还嵌着好多的夜明珠。在一池子清透见底的热水里,除却一点袅袅水汽,什么也阻挡不了他的视线。
所以,李凤宁的身体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以医者的目光来看,李凤宁一身骨肉匀停,肌肉虽不粗壮却也不瘦弱。她的肌肤饱满而有光泽,在夜明珠幽幽的光华里,显得异常柔润而充满生命力。
“还喜欢你看到的吗?”
李凤宁低低的一声,唤回凤未竟的神智。在他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李凤宁的身体看了半天,虽然全天下人都不能说他不可以看,但是凤未竟却仍然在瞬间涨红了脸。
“再不下来,你要着凉了。”李凤宁伸出沾着水滴的手,“来。”
凤未竟乖乖地脱下大氅,但是他试了几次都没法脱下亵衣,只把自己的脸弄得越来越红。到最后他索性一咬牙,穿着亵衣就直接下了水。
热水包裹身体的瞬间没叫他觉得有多舒服,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都在她涉水过来的声响上。
李凤宁显然是看出他挓挲着手脚,根本没胆子靠近的模样,因此主动拉起他的手,叫他环住她的腰,“今天累不累?”
然后在他虽然手已经贴到她身上,但是眼神却到处乱飘的时候,她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轻轻地按揉起来。
“早知道你头上要戴那么重的东西,我叫尚衣监改式样了。”
李凤宁柔柔软软的声音,与她指尖的触感,在慢慢消解他的紧张。
“一辈子就一回嘛。”不知不觉间,他放松了下来。
“我跟大姐姐和姐夫说过,明儿你休息一天,后天再与我一同进宫。”
进宫……
新嫁的夫郎要去给长辈请安问好,他嫁给李凤宁,请安是要去宫里的。
那本来就是,应该的……
“好……”
李凤宁的手移到了他的后颈上,轻重合宜地按揉着。池水的热力开始显现出来,凤未竟愈发地不想动了。
“清容,你知道吗?”李凤宁把手伸进他的亵衣里,在他后背的穴道上继续按揉着,“我为了赶走你那个讨厌的师姐,许了她一个九品的官位,还有一栋三进的宅子。然后又出了五千两银子,在外城买了大宅送给国子监,又好说歹说求了大姐姐好久,才把崇文馆给淘换出来送给你们家。我歪缠到单祭酒答应去帮我做媒,为叫小六帮我说情喊她六姐,最后还把平州太守芮家的一块玉给抢了。清容,我做那么多的事情,不是只让你陪我几年。”她停下手,抱住他,“清容,你至少要陪我四十年。等我们都头发都白了的时候,我可以允许你比我早走几天。”
白头偕老么……
困倦渐渐弥漫了上来,朦胧了他的笑意。
好啊。
当然,好啊……
他的新婚妻主说要与他白头偕老呢。
哪里会有不好的……
*******
有风……
吹在他脖子上?
凤未竟慢慢睁开眼睛,然后瞬间瞪圆。
因为离他只有几寸远的地方,有一张脸。他几乎倒吸一口凉气,心脏一阵扑通扑通乱跳。
他……
对了,他昨天成亲了。
拜堂,入洞房。前头喜宴结束后,李凤宁带着人回来掀他喜帕。她三言两语赶走企图闹洞房的客人之后,她带着他去了沐浴,然后说了些无论怎么听都很甜的事。
但是再之后……
他好像是睡着了?
凤未竟顿时一阵讪然。
她没有生气吧……
一番好意想要先沐浴解乏的,结果他居然在新婚之夜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这样的夫君,只怕也是破天荒了。
只是……
他现在可以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她了。
大度也好,风趣也罢,她在他面前总是很鲜活,总是很充满阳光和朝气,像是如今这副安静的模样却是第一回见到。
近看依旧充满光泽的皮肤,生命力浓郁得仿佛都能朝外流散了,真是看着就觉得……
凤未竟舔了舔嘴唇。
她是他的妻主了不是么。
他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挪近她。
而就在他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她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谨,谨安?”凤未竟下意识想要后退,“早……”
李凤宁像是没醒过来似的,连眨了好几下眼,然后下一瞬间,她突然伸手扶住他的后颈,在凤未竟怔愣的瞬间,她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仿佛在品尝什么从没吃过的食物一样,她先是舔了舔他的嘴唇,然后慢吞吞把舌伸进他的口里。她舔过他的齿龈,然后好像搜寻什么秘宝一样轻轻探进去,寻找到他的舌勾画□□起来。
柔腻湿滑的感觉是如此的新奇,于是他学着她的样子,反卷过去。紧接着她好像得到什么鼓励一样,一下子就激烈起来。她吸吮推摇与他纠缠在一起,而等她终于愿意放开他的时候,他不由大口大口喘气。
“你昨天居然睡着了。”李凤宁在他耳边抱怨,然后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好容易才没那么喘的凤未竟只觉耳朵又跌进一片温热湿滑里,才出口的句子断成几截,“谨……安,天亮了……该,该起了……”
“你不觉得在起床之前,我们应该先把该做的事给做了么?”
李凤宁一翻身,压在他身上。手轻易地就寻到衣裳的缝隙,伸进去摸到系带,一拉一扯之间,就叫他上衣全敞了开来。
“但,但是……谨安,谨安!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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