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沉船峡确有其事。
但是水流湍急到能掀翻船只的,却大多发生在夏天和隆冬。如今将将中秋时节,虽然雨势的确大了点,但是千昉镇里打听来的意见却莫衷一是,再老道的船妇在山川自然面前也没敢拍胸脯说“肯定”的。
但是这对李凤宁来说,却已经够了。
她的姨母曾经把她抱在怀里说,做皇帝也好,一部之首也好,甚至是一家之主也罢,她要学会只是两件事:“畅言”与“决断”而已。
所以在李凤宁决定停船一日,但沉船峡附近水面却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时,她依旧要向凤未竟道谢。
“些许心意,”李凤宁对凤未竟道,笑盈盈地道,“还请清容不要客气。”
凤未竟上船的当晚,李凤宁就吩咐护卫去弄了几套成衣给他。乘着昨日停船,她又去成衣店里买了身新的夹棉秋衣,再配了点搭衬的簪环等物,此时打成一个包袱放在桌上。
原本凤未竟在踏入李凤宁的舱房时有点尴尬和心虚。此时见她居然郑而重之地道谢,便更加不好意思了。他虽看不到小盒子里放的什么,却能看见鼓鼓囊囊的新棉衣。
他只缓缓敛衽一礼,然后才起身轻道:“谢过谨安好意。前日那些已是愧受,如今更无再领的缘由。”他略一顿,向着李凤宁头一低,“却是要请谨安宽宥未竟一时轻狂。”
“清容可知我这表字中的‘谨’字何来?”李凤宁面色一凝,郑重道,“今日未见激流却未必昨日也如此。即便真无,昨日停歇亦为‘谨慎’而非‘荒度’。”她略顿,“且决断自我而下,与清容又有何干?”
凤未竟愣愣地看着李凤宁好一会,半晌才露出一个浅到几乎分辨不出来的笑。
“再有,凭着游记话本,便知千里之外大雨将成灾,这点博学广闻至少我是没有。”李凤宁表情柔缓,“清容,你过于自轻了。”
凤未竟没有想到李凤宁竟如此称赞他,闻言脸上飞起一抹轻霞,眼神一时都不自在起来了,只轻轻应了声:“谨安直言。”
“如今船已离岸,这又是男子衣衫。”李凤宁唇角弯出一抹轻谑,“清容若真不肯受,那就只好请清容拿银钱出来抵了。”
凤未竟一时瞠目。
他是被船妇扔在荒山才会遇上李凤宁的,不要说银子了,连路引和贴身衣物人家都没给他留下。现下李凤宁却说要他花钱买,他哪里拿得出银子来?
虽李凤宁这礼送得有点无赖,可凤未竟居然很难找到讨厌的感觉。他看了看桌上藕色的新棉衣,终于漾起浅浅一笑,“未竟愧受。”
侍立在他身后的丫头巴不得这一声,立刻飞扑过去把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好像有谁要跟她抢一样。
而始终窝在舱房另一头,一直就没有开过口的萧令仪表情十分痛苦。她见两人终于说完了,才用一种虚软无力的声音说:“咱能……别这么说话吗?”
说话的两人都是一怔,转头看过去之后,李凤宁忍不住“哈”了一声,她脸色一冷,“你在外头这样也就算了,回京若是还敢这样粗鄙,时家悔婚你别对着我哭。”
萧令仪顿时更蔫了。
凤未竟虽也抿了唇,到底不能跟着调侃萧令仪,虽然他开口时声音里还能听出一丝笑意,“谨安叫我过来,只是为了这件袍子?”
“这倒不是。”李凤宁收了笑谑,道,“再过个两日就要到瓜州了,想问问清容打算如何?”她也不待凤未竟回答,继续往下说:“我从瓜州上岸后会先去江夏,办完事后到边境,最后我还想去驲落看看。清容你若想在瓜州停几天,我留点银子给你。或者你要是去江夏,就跟我们一起走。”
李凤宁言下之意,就是凤未竟若是想去江夏,那么她就可以带他一起走的意思。适才蔫蔫的萧令仪闻言不由瞠目,虽然她满是疑惑地看看李凤宁,又转头去看看凤未竟,虽然嘴都张开了,却到底还是一言不发继续保持沉默。
凤未竟却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虽然他现下身无分文,而江夏这样的一州首府毕竟繁华些,无论是想写书信给家人,还是补办路引筹措盘缠都会容易很多。他略沉吟了一阵,抬头反问:“谨安去江夏,是公事还是私事?带上我们,可会有不便?”
李凤宁只微愣便突然咧嘴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既是公事也是私事。我如今就快满二十,自然不能光坐在家里吃闲饭。大姐允我自寻一门生意,我就想弄点马奴的东西回来卖。”
“谨安家里竟是商贾?”听李凤宁这么一说,凤未竟完全没掩饰他的惊讶。
“不过是过日子的营生罢了。”李凤宁说得淡然,一脸煞有其事的样子。
凤未竟犹豫了下,又道:“我听说草原上不兴用咱们这里的银两铜板,还是以物易物多些。谨安这船看着吃水又深的样子……”
李凤宁一挑眉,看了萧令仪一眼,而萧令仪也是面有讶色。
这个凤未竟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李凤宁前头赞他博学多少有点客气的意思,可眼下看来或许并非过誉。
“我带了点东边的海货,打算在凉州换成盐再去驲落。”李凤宁便直说了。
她是想着既然打听消息,就得带点让人看得上的礼物。其他物什牧民许会不要,盐这东西却是人人都要吃的。
至于拿什么换盐,李凤宁首先就想到了她在燕州得的那些珍珠、珊瑚和玳瑁。这些东西离海越远就越贵,带着又方便,在去驲落之前拿出一半来换成岩盐带走正是两头轻省。
只是凤未竟听了,居然犹疑之色更重。
就连萧令仪也看出来了,“凤公子可是觉得不妥?”
“听说……”凤未竟有点吞吞吐吐的,却或许是因为李凤宁刚进舱的那番话,到底还是说了,“买盐百斤以上需有盐令,互市上据说还有别的规矩。谨安或许在这上头有些办法,但是从旁人看来就有些……莫测了。”
李凤宁一呆,她看了看同样表情呆滞的萧令仪。
坏了。
之前居然谁都没想到这一茬。
隐户无田,或者作坊商人,总之无论想什么法子,总有人能避过这笔税钱银子。除了盐这一样,是无论男女老幼都是要吃的,所以用来课税正好,而想要贩盐的商家需得先拿到衙门给的“盐令”。
李凤宁“驲落人也需要盐”的想法是没错的,但盐却不是个谁想要就能拿到的东西。所以说,当李凤宁带着一车盐想去跟牧民套话问消息的时候,人家的第一反应不会是“真好,有盐可以换了”,而会是“能带这么多盐的人真可疑”。
这只能说李凤宁和萧令仪缺乏庶民的生活常识。若她们身边有当家理事的男人或许还能想得到,可现下两人都还未娶,于是竟出京千里也还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
幸亏遇到了凤未竟。
他虽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到底学识丰富些。
“现下看来,能遇见清容是我的运气来了。”李凤宁认错认得爽快,“那若按清容来看,带什么合适?”
“药材?”凤未竟试探着说了句,然后眉头一皱,又补了一样,“或者,咸菜?”
李凤宁想了想,竟觉得不错。
“那就……换成药材和咸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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