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宁站在她自己书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挂的一张巨大的官系图。
官系图自上而下,将所有在安阳的衙门按着从属关系列画了一遍,其中每个衙门都用小字标了眼下任主官那人的名字。
李凤宁的目光在那些名字上滑过,最后不由得肩膀微微一垮。
自从她做出那个决定之后,虽然并没有非常明显地去做些什么,但是李凤宁相信朝中那些老臣都是明白的。毕竟能杵在大朝上的,就没一个蠢货。
可明白归明白,这些人居然一个个地揣着明白装糊涂,表现得跟过去完全一个模样。
虽然李凤宁倒也不是不能明白她们的想法。眼下不论谁要争位,或者说将来不论谁登基,都必然要用到那些老臣。她们又不是谁家养的奴仆,根本不用仰赖谁的鼻息过活。真要有人敢犯众怒,这世上还有个词叫“造反”呢。
只是这么水泼不进的,叫她找不着下手的地方总不是个事……
门上传来两声轻叩。
在一旁侍候的松烟看了眼李凤宁,见她眼也不抬地样子,便自去应了门。那门一打开,就听那松烟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响了起来,“主人,梓言公子回来了。”
入耳的一刹那,李凤宁只是诧异松烟居然也会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要知道这丫头一向自忖是“秦王身边的得用人”,整日拿着个架子。
只是下一瞬间,当她目光瞥见门口那道身影之后,所有的思绪不由得都是一空。
那人莲步轻移,大冬天厚重的棉衣居然硬是被他穿得腰是腰,臀是臀的。
李凤宁朝后倚进面垫里。
“梓言见过殿下。”他脚下一停,目光微垂。他屈膝行礼的时候略略侧转一点身体,整个人立时看着就纤细起来。
李凤宁却是对着“殿下”这个称呼眉头一挑。
那人自也不会等李凤宁答话,自己直起了身,然后就站在那里对着她浅浅一笑。
曾经的他……
是不会站在那个位置的。
出身对于这个明艳的男人来说,已经成了他自卑的根源。所以在书房,他必然是要贴着她站;所以称呼上,他只会用“凤宁”来彰显自己不同的地位。
但是现在,他不仅站在她的正对面,还称呼她作“殿下”。
李凤宁看着他,不说话。
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二十岁的李凤宁是睿成皇帝的女儿与先帝的妹妹,是赤月的秦王。她有明媒正娶的夫君,还有给她生过或者正怀着孩子的男人。
但是无可置疑的是,即使在这些人中间,梓言仍然是特别的。
十七岁的她青涩又愤怒,那时候的梓言就是一抹温暖而鲜明的亮色。不论他是什么出身和身份,他身上凝聚着李凤宁所有的想望与期待。她从没有过亵玩他的想法,所以她虽然常常去见他,第一次碰他却是在他入了魏王府之后。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再后来,这个突然又回到她面前的男人,用事实告诉她,他不在她身边可以过得更好。
所以,她看着他不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凤宁看着梓言,梓言自然也看着李凤宁。而她长时间的沉默,渐渐拂去了他的镇定平静,将一点细碎的不安显露出来。“凤宁,我……”他张了张嘴,却没有把话说完。
李凤宁却反而松了口气。
她无言地朝他伸手,然后就见那个明艳的男人微微的怔愣之后,轻移莲步款款绕过书案,走到她身边,却不将手放在她的手里,反而停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就停下来,“想我吗?”然后他不待她回答,接着往下说,“我白天没空想你,但是晚上想。”梓言语声轻轻软软的,却居然十分地认真,“每个晚上都会想。”
他是故意的。
但是在李凤宁转脸过去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虽然挂着微笑,眼眸里却漾着一片柔软和隐隐的期待时,心下却是一阵酸软。
曾经的他是不会如此直白的。他会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扮演着一个“通房”的角色。
而现在,他却像是终于褪去那层自卑的厚皮,化成能够扇动四片鳞翅在空中蹁跹起舞。
“想。”所以她回了一个字给他。
梓言在微微的讶然之后,突然绽放出一抹嫣然的笑。然后他凑近过来,在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皮肤上散发出温暖的近处,对着她耳朵吹气。
“你把这个挂墙上干什么?”
李凤宁不由自主地勾了下唇。
她瞟他一眼,整个人转过去正面对着他,“你说呢?”
听李凤宁这么问了,梓言居然就仔仔细细地上下看起来那张挂在墙上的官系图。
李凤宁瞧着他突然间就认真起来的眼神,倒是有了丝期待。
说起来,他曾经在她书房里待过那么久,各种文书都要从他手里过一遍。所以说,如果论起对各衙门的熟悉,特别是那些并不怎么高的衙门,只怕他还在她之上。
“看着……”梓言越看眉头越皱,“少了好多人。”
“少了人?”李凤宁下意识也转头去看。
李凤宁长于皇宫,监国也监了有半年,如果对着一张纸看半天还没发现有衙门被遗漏没写上去的话,她真能去厨下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些都是职官?”梓言看着李凤宁。
职官……
她略怔之后,瞬间便明白了。
各衙门的官吏其实是有数的,可吏部里管的人名却要大大多于现役在职的官员。譬如科考通过之后的新晋秀士,这一类是轮候空缺,并不是考中了就能做官的;又譬如祖上或是皇亲或是有功所以后代受袭了爵位勋位的,这一类都是高门大户,多有喜欢荣享富华不乐意做官的;最后便是散官,空有个官名白拿俸禄,其实一点事也沾不上手的。
这许多人,虽在朝议的时候见不到,可却也真真实实地生活在安阳。她们或许离真正的朝廷用事相距遥远,却不代表她们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力。
肩上一沉。
李凤宁倒也不意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揽,防止那个不管不顾将全身分量都靠在她身上的人失衡。
“我想……回来了。”
几个字,倒是把她的注意力全部勾了回来。
李凤宁垂眸看他,然后在他越来越忐忑的眼神中轻叹一句,“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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