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人当然没能去把酒言欢,崔焕急慌慌地找了个不成样子的借口落跑了,崔绎也不去拆穿他可笑的谎言,接过马缰绳,领着百里赞和配戏的小厮往回走。
“王爷。”跟在金乌后面的百里赞忽然开口。
崔绎神情恍惚地骑在马背上,语气淡漠:“怎的?”
百里赞问道:“三王爷之计已破,王爷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崔绎木着脸不回答,百里赞揣测道:“莫不是还在同夫人冷战?王爷恕我说句不中听的,夫人身怀六甲,本该安心休养,却仍为了王爷每日殚精竭虑,若不是真心,何必如此苦自己?莫说其他王妃,就是寻常人家的妻妾,又有几个懂得为夫君分忧?王爷实不该怀疑夫人。”
崔绎漠然道:“纵然如此,亦无法解释她为何会认识你。”
百里赞叹息一声,说:“王爷,长孙大人虽说是王爷的岳丈,但毕竟是太子一系的人,他的话不可尽信,三王爷既然能打着符之的名号来下这反间计,必是与他相识,那么长孙大人会识得我自然也不奇怪,只是没有对王爷说实话罢了。”
尽管他这么说,但崔绎仍然是一脸怏怏不快的表情,与其说是气恼,不如说是沮丧。
崔绎虽然不爱动脑筋,但也绝非愣得无可救药,被崔焕设计反间了一道,虽没有成功,却令他犯起了疑心病,回想起与持盈相识的前前后后,总觉得到处都是疑点。
那日在雕花楼后门外,他亲眼目睹了两个汉子把昏迷不醒的持盈搬下马车,交给龟公。
穷苦人家揭不开锅,卖儿鬻女也是常有的事,崔绎只是碰巧路过,并没有特别上心。
“哎哟这妞可水灵。哎,这可别是打哪家院子里抱出来的小姐,最近太子正选妃呢,万一闹起来我们这小本生意可吃不起官司呀!”
“放心吧您就,这是……只要让她在楼里过一夜……”
“这不好吧,万一……”
“东家说了……”
“那行……”
本都走远了的崔绎听到这儿,鬼使神差地又绕返回去,从正门进了雕花楼,甩下一锭二十两的纹银,指明了要还没开【纵横】苞的雏妓,老鸨顿时乐开了花,马上就把刚到手的丫头给他送房里去了。
崔绎最初的打算,只是救她一命,太子选妃在即,京城中所有大户人家都挤破了头要把女儿送进宫去,相互倾辄的事不在少数,崔绎便以为持盈也是被这么暗算的。
原本没想对她做什么,但当揭开被子看到少女那熟睡的恬静脸庞时,崔绎的心动摇了一下。
既然会被暗算,那应该是家世显赫、品行端庄的姑娘,否则没有竞争力,也就不需要扳倒,崔绎摸着下巴端详着小羊羔一样伏在床上的持盈,越看越喜欢,一种穷人走在路上捡到金元宝的喜滋滋的心情占据了心房。
唔,不如把人弄醒来,再告知以救命之恩,让她嫁给自己?
崔绎并不知道太子选妃期间未婚适龄女子一概不许婚配的规矩,只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这个点子棒极了,这位千金小姐知道自己贞洁得保,一定会感恩戴德,加上他又是王爷,一定会瞬间虏获美人芳心。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
“不、不行的!我……皇上要给太子选妃,爹已经把我的名字填了上去,我必须进宫候选,王爷救命之恩持盈感激不尽,但王爷的美意,持盈不能领受,请王爷放了我吧!”
持盈显然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哆哆嗦嗦地跳下床跪在他脚边不住地求饶,漂亮的脸上满是惊慌,手足无措的模样反倒勾得他邪火一阵阵冒。
“太子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的,本王也照样能给你。”
“对不起!我只能嫁给太子,否则爹一定会生气的,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发生的事,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蠢,不顾对方一再的哭求,愣是把人拖上了床,虽然那点挣扎的力气在他看来不过是小猫磨爪子,但也已经是一个姑娘所能挣扎的极限,当她委屈得哭起来的时候,他竟然还觉得那模样越发的可爱了,于是心情大好地去嘬吸那粘在睫毛上的泪珠。
倒是最后持盈大概知道躲不过,蜷在他怀里嘤嘤嘤地哭了一场之后,也就随他去了。
当日小羊羔一般柔弱的少女,隔了两个月后在新房里却抡起玉如意砸他的脑袋,还在床上主动挑逗他,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但若说是替身吧,那眉眼身段又是一模一样的,偶尔娇羞起来,也还是那日惊艳的模样。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绎想来想去,脑袋里仅有的一根筋打了死结,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不开了。
百里赞这样聪明的人都想不通事,换到崔绎这脑瓜子里去,就更加想不通了,于是夫妻分房睡的日子哧溜一下过去了五天,到休沐的日子,崔绎哪儿也不用去,从早上起来就跟屁股上长刺儿了似的坐不住,想过去看持盈吧,又觉得心里头硌着,不去吧,又放心不下,直是抓耳挠腮,没有片刻清净。
谢永提到的那件事,崔绎也问过百里赞,百里赞一副刚想起来还有过这桩事儿的表情,十分淡定地就承认了:“当时情况危急,在场的又全是丫鬟,我想杨公子手上有伤也指望不上,就一个人把夫人送回主院了,幸好夫人还不算太重。”
他的表情太坦然太无辜,以至于崔绎觉得自己再问下去一定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后来谣言满天飞,因为没人活腻了去他面前说,崔绎也就一直不知道。
平时逢休沐日,持盈总会陪他说说话,或者到园子里逛一逛,身子沉了走不动以后,就在廊下摆一张椅子,端一碗酸梅汤,看他舞剑,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可这个休沐日却格外漫长,崔绎啥也不想做,呆坐着又嫌难熬,正像个游魂一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隔壁耳房里小秋惊叫一声:“夫人要生了!快去请偏院稳婆过来,快啊!”登时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跳出门槛就往隔壁跑。
耳房的床上,持盈刚被小秋扶着躺下,肚子里痛得脸色蜡黄,牙齿紧咬着自己嘴唇。
她从早晨起来的时候就隐约开始痛了,只不过最近常常痛到最后又没感觉了,也就不以为意,加上日子也还不到,并未留心。
哪不曾想这一回疼起来就没完,一阵比一阵疼,间隔越来越短,终于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只得赶紧到床上去等稳婆过来。
崔绎闯进来的时候那一阵痛刚好过,持盈听到他慌慌张张地叫着自己名字,进门就直扑到自己床前来,忽然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初次临盆的恐惧也减轻了不少,心里满是温暖,被他一把握住手,吃力地笑了笑:“王爷怎么跑进来了。”
崔绎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脑门上的汗比她也不少,慌张又笨拙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去外面等着吧,不会有事的。”持盈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
“不,本王在这儿陪着你。”崔绎往床边一坐,紧张地握着她的手不放。
稳婆赶了过来,一看他那模样就笑了:“王爷怎么坐在这儿,男人不兴进产房的,快些到外面去吧。”
崔绎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少废话!做你该做的事,持盈要是有一点闪失,本王唯你是问!”
稳婆吓得一哆嗦,忙闭了嘴不再多言,上前替持盈检查。
持盈哭笑不得:“吓唬人家做什么,出去吧,你守在这儿也没用啊。”
崔绎却稳如泰山:“本王阵前能吓退三千敌军,还镇不住勾魂的小鬼不成?”持盈还要说什么,被他打断:“不必说了,本王就在这儿陪着你。”
“……嗯。”
弄月闻讯也很快赶了过来,见崔绎坐在床头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说:“王爷一会儿可得把夫人摁住了,别让她挣扎起来撞了头。”
崔绎不安地咽了咽唾沫:“知道了。”
屋里有弄月给稳婆打下手,小秋等一群丫鬟就只负责端热水等杂事了,稳婆不时掀开被子瞧一瞧,问道:“夫人中午吃了多少?”
持盈刚痛过一阵,声音发虚:“吃了几口……就……痛得不行了……”
稳婆说:“那不成,照这速度还得好几个时辰呢,快去弄点泡饭什么的来,喂夫人吃一点,不然到后面没劲儿了。”小秋赶忙答应着跑了出去。
泡饭端来断断续续吃了几次,持盈就痛得吃不下了,咬着嘴唇在被子里挣扎,弄月忙道:“王爷快把夫人抱住!”
崔绎马上照办,稳婆揭开被子看了一眼,又说:“好了好了羊水破了,夫人别咬嘴唇,跟着我做,喘气,用劲儿。”持盈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失了血色,茫然无力地跟着她做,大口吸气,然后用力把孩子往出挤。
又痛过一阵,持盈浑身大汗淋漓,几乎要昏死过去,崔绎看得心惊肉跳,不安地问:“怎么还没生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稳婆被他刚才一句话吓得这时什么也不敢回答了,倒是弄月伺候过端妃生了两回孩子,也算有经验,就笑着答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长的有生一两天呢,夫人这才不到两个时辰,还早着呢。”
崔绎脸都绿了:“一两天?不能快点吗?像这样痛一两天怎么得了!”
弄月才正要回答,持盈又惨叫起来,整个人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慌得三人连忙将她按住,稳婆一面把手伸到被子里去摸她的肚子,一面说:“夫人用劲儿,向下用劲儿!”
持盈一脸绝望的表情:“不……不行了……”
“什么?!”崔绎一听她说不行了,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冲稳婆咆哮起来,“她不行了!你们快给本王想想办法!”
稳婆从一开始就不赞成他一个大男人坐在产床边,几个时辰下来也不知听了多少幼稚可笑的话,这会儿终于绷不住了,叉着腰吼回去:“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生孩子的!这样就不行了那人早就死光了!”
崔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是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