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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豺狼走 毒蛇盘京都

十世劫 九命紫林猫 5062 2022-10-30 09:02

  朱棣彻底被他这个大儿子惊呆了。

  自二皇子事发开始,太子朱高炽上书十五道,基本上每日一封奏章。除此之外,太子还说服不少老臣为二皇子说话。所说无非是希望朱棣能看在父子情分上,还有朱高煦之前的军功上,为朱高煦改封地,不要把他贬为庶民之类,看得朱棣彻底相信了这个太子果然非一般常人的,心胸宽广,天赋仁德。

  朱棣真的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在东宫安插的人手,汇报上来的事情皆在经历之中:皇太孙朱瞻基最近的情绪不好,他对这个叔叔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基儿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童,还不懂得掩饰情绪,故而他对其父的不满都写在脸上。最近太子妃也越发沉默,整日闷在屋里不知道忙些什么,据说对太子也颇有微词,不过最终还是尊重了太子的意见,这几日与太子的交流很少……

  有了这么个心胸宽广、以德报怨的太子,越发衬托二皇子心狠手辣、不懂尊卑。朱棣本来也没打算杀了朱高煦,废了他也只是一时之气。朝廷上下难得劝他放了二皇子一马,他便顺水推舟,从了大家的意思,恢复朱高煦的汉王封号,把他放在了乐安州,责令再给一次机会好好去当王爷,不然下次便不是贬为庶民囚禁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通过此事,汉王朱高煦发觉渐渐年长的父亲还如当年一般,是一只长着尖利獠牙的恶狼,根本不能冒犯。经此事让他有些胆寒,收敛了一些往日不着调的行为,把乐安当成了救命稻草,马不停蹄带着自己的亲卫赶往乐安州,看这情况,似乎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太子妃,这二皇子去了乐安,您和太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采莲揉着张馥郁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

  “嗯,不光是我能松一口气,你也能松一口气了。他一直不安分,我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现在京城终于没有了朱高煦的人,你我也能轻松一些。”张馥郁眯着眼睛享受着采莲的按摩,真心觉得肩上的担子仿佛摘下去了不少。

  “如今皇太孙已读过了韩非子和墨子的全篇,先生对他赞赏有佳呢,说他天生聪慧,别人读十遍记得住的东西,他读一遍则可知意,读两遍便能背诵解说,实在难得。”

  “这事情我也听说了,过一段时间皇上考他功课呢,我也是要给太傅们打一个招呼了。”张馥郁懒洋洋的说着,从进宫到现在,这是少有的惬意时光。

  正在这时,李喜在外边请安,说是想见见太子妃。

  “太子妃正在休息呢,有什么事情掌事太监您不能一会儿再说吗?”采莲不满,这太子妃好不容易放松一会儿,李喜这厮便来打扰。

  “不妨事,进来吧。他非不懂事的小太监,这时辰来见我自然是有急事。”张馥郁让采莲停了手,整了整衣裳,让李喜进来。

  “有什么事儿说吧。”

  “启禀太子妃,汉王朱高煦的次子来京了。”

  张馥郁本来懒洋洋的神态一扫而空,急声问道:“可是那朱瞻圻?”

  “正是。”

  “他来做甚?”

  “他说与汉王争执,汉王要杀了他,他无奈只能投奔京城,找皇上庇佑。”

  张馥郁眼中冷光渐盛:“这朱瞻圻比基儿还小一岁,却是个厉害的角色,听说他那好哥哥嫡长子,死得很蹊跷呢。”

  “可不是,他来了,您要小心些。”李喜目光中有些无奈。本以为这么多年总算能喘一口气,没想到这朱高煦不能在京城,立马派了个小的来,偏偏这小的不好对付。

  “这朱瞻圻名声在外,我当然要小心些。听闻他也是个神童,背书作诗不行,可偏偏懂奇门遁甲、机关秘术。还是个喜欢读鬼谷子的高手。这朱高煦刚被放到乐安三个月,便着急的把他这心思最为精巧的儿子派了过来,真真是不舍得让我空闲半分啊。”张馥郁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懒洋洋的神态,她明白,接下来的战斗或许更为艰难。

  以前那些还等于说和朱高煦在明面上切磋几招,现在来了个使阴耍诈的,更不好对付。

  赶走了一只猛虎,来了一条毒蛇,这太子和基儿的皇位之路,看来注定困难无比。

  “皇上如何说?”张馥郁问。

  “这孩子来的时候瘸着一条腿,鼻青脸肿的,胳膊上也有伤,说是被他父亲汉王打的。皇上无奈,只能让他现在宫里养病,说等他好了让他回去。”

  “苦肉计呵。”张馥郁沉吟了一下,接着问,“他给的理由是什么?”

  “他母亲无故死去,似是被人害了,他父亲不予出头,他与父亲争执了两句,汉王一怒打了他一顿,然后他跑到这里来了。”

  “他母亲……我记得出身农家?”

  “不错,当时还是皇上逼着汉王负责的,让他把那家女儿纳入侧妃。”

  都不用猜,这女人是个牺牲品。朱棣对女人向来是两极分化,对徐皇后百般和顺,对宠妃也是如此;但若谁惹怒了他,他那活剐三千宫女的故事,是给这大明做了一个不好的榜样。他逼着朱高煦纳了那可怜的姑娘做妃,不过是想给天下一个交代,不让闯祸众多的朱高煦成为言官的众矢之的。

  而对于朱高煦来说,那个农家的女儿只是他一时兴起摘下的花朵而已,非让他找个花盆栽起来,他也不会看上多看上一眼。不过既然娶回来了,也不缺那一口饭吃,养到现在派上用场,不枉在这里锦衣玉食这么多年。

  “李喜,从今天起,看住朱瞻圻,他十有八九是冲着基儿来的,让他离我们基儿远一些。而且,他若派人去乐安,你一定要调查清楚他到底见了什么人。”

  李喜领命而去。

  晚上太子与皇上谈政务到深夜,回到自己的寝宫,却发现张馥郁在等着他。

  “你不去你殿里待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臣妾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今日太晚,我十分困顿,想歇息了。”

  张馥郁没动,给了太子一个深深的福礼,执意不起,倔强而生动。

  太子无奈让左右退下,问她是何事。

  “朱瞻圻从乐安回来,我怀疑他是冲着基儿来的。基儿比他大一岁,却没他心思深沉,主意颇多,我害怕基儿会吃亏。”倘若是别的事情张馥郁绝对不会紧张至此,但是一想到基儿以后可能要和他在国子监读书,每日见面,心中便忐忑不安。

  “你以为我回来这么晚是为何?我已向皇上禀告,给基儿安排新的太傅,在东宫别院里读书,不去国子监了。”

  “皇上答应了?”

  “答应了,如今在皇上的心中,基儿才是太子,我只是太子的父亲而已。”朱高炽答道,神情之中苍凉漠然。

  “你莫要这样说。”张馥郁上前一步拉住朱高炽的手,压抑住陡然涌起的心酸,他果然还是在意的,“你在我心中还是我的夫君。”

  “我体态如猪,学不得半分凶悍,不然惹怒了旁人,只有任人宰割。有时候我在想,我若不是这嫡子多好,那样到了年龄领了封地,带你和孩儿们就藩做个闲散王爷,也不必卷入这种纷争。煦儿一直觉得他比我小几岁是个遗憾,我何尝不觉得我痴长了这么几年更是个遗憾。”

  “哪有太子说自己是猪的,别难受了,你无事多读一些兵法谋略之书,最好还是不要去读诗词歌赋。你这侨情的毛病,或许是那些书给惯出来的。”张馥郁想转移话题,那些感叹和心酸想想感触良多,可这些感触与自怜自艾对把控局势没有丝毫的益处,只会让人斗志减弱,平添伤感。

  “这东宫和皇宫里,我能说一两句知心话的人,自解缙死了之后便只有你了。你现在也不愿意和我说了吗?”

  “不是不说,太子,是说出来无用。”张馥郁抬起眼帘直盯盯的看着朱高炽,“太子,你这些感触我统统都有,你受的委屈我心里也清楚。我,一,点,都,不,比,你,少。”最后几个字张馥郁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太子听罢,挥手让张馥郁退下歇息去吧。

  是啊,我们现在都挣扎在这个泥潭中。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你我伏在窗台上看窗外的蜉蝣,曾感叹命还不如尘埃。如今才知,那时候已经是很好的时光了,还有工夫在那里自怜自艾,毫无顾忌的抱怨。

  真正的苦难是从受遍委屈却不能吐露一个字开始,是从面对不公正笑脸相迎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开始,是从面对阴谋举步维艰却没资格抱怨和害怕开始……

  能抱怨的日子现在想想多好,那时居然还有时间和心情抱怨。

  太子,不是我不与你相互取暖相互支持,是我害怕我们会相互依赖,会拆穿我们之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

  那夜,张馥郁如同无事一般安歇下了。早上她起床洗漱,采莲帮她收拾床铺,发觉那真丝绣花的枕头,有一小半都被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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