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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路途遥远

十世劫 九命紫林猫 3964 2022-10-30 09:02

  p>这过了阳曲仍是山西的地界。山西地界中,多数人早已得了傅子谟的交代,见傅山他们拿拜帖过夜,都欣然迎入,自是不必多说。特别是到了这太原府上,拜见了一文举人,一武举人,拿拜帖进他们府上,反倒是自己更受尊敬一些,说他们曾受傅子谟恩惠,对恩人之子好一些,也是应当做的。

  傅山只觉这一路上通畅顺遂,并无半点不妥。还当这出门求学皆是如此,与那武师父道:“若早知这出门求学是这般逍遥自在,那我应当先读书再说,先不去学医。这外边天地广阔,果然大有作为,我在药铺那两年虽说已经开了不少眼界,得了不少好处,可比起这出门历练,还是有些可惜。”

  “你这娃娃,我应是说你豪迈好呢,还是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还没出山西,若是出了这山西布政司,入了那中州地界,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亲友指靠,少不得你要吃些亏才行的。到时候看你这大话还能说得出几句。”武师父赶着车,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看来这大户家的公子不出门也是一样的没眼界,更不懂这更大的天空里还有更大的危险。

  傅山听武师父这般呛他,嘿嘿赔笑道:“小子不懂轻重,让师父见笑了。这入中州和这山西又有何不同?不都是一般无二的人,长着这一个鼻子一张嘴?”

  “这中州,原是唐宋时期的京都所在地,那时繁荣,所以这地界的人免不得身上有那么几分傲气。这到了宋朝末年,与那金兵打仗,那地方广袤大地,盛产粮食,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那地方常年被抢过来占过去,遭殃的是那老百姓。这中州不同别处,每年上缴的官粮都要比别处多上几倍,丰收时朝廷还会派人加收官粮,可以说年景好时这地儿的人也富裕不起来;到年景不好时,就算是朝廷免了粮,不要税,可这整个中州都是种粮食的,若是三年年景不好,便是要饿死人的。所以这地方的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容。人更是死了一拨又换一拨。年荒时节土匪流寇横行,偷拿抢占,也不过是争那一口粮食,免得饿死而已。”武师父赶着马车,看着远处刚升起的太阳说道。这今日便要出山西的地界,入那中州,似乎中州之地,留给他颇多印象。

  “当真是可怜。”傅山听最后,感慨了一句。

  “可恨因可怜,可怜却躲不过可恨。这世间大多数人会因这可恨指责你,却没工夫去深究这其中的可怜。都是凡夫俗子,都是想活下去。这中州不管是死了多少人,又来了多少人,终究都躲不过最后成了一般模样的人。”武师父说道。

  “那中州之人又如何?”

  “我且问你,若你吃了今年不知明年如何,你会如何?”武师父问他。

  “那……”傅山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住,然后回答道:“那自是广积粮再说。”

  “那便是了,中州人安稳人家喜囤,粮食为首,钱财为辅。免得到了灾年活不下去。”

  “您与我说这是安稳人家的,那若是不安稳的呢?”傅山再问。

  “不安稳的便是那种没有田地、没有功名、祖上无业的那种人。这种人一到了荒年便成了靠偷鸡摸狗才能活下去的人,偷不了便抢,抢不了便杀。那般乌烟瘴气的,看了便让人觉得可恨。”

  “如此说来,这中州人也的确可恨,那可怜也是他们自己找的。”傅山说道。只是他这话一说,武师父半晌无话,最终道:“其实我也做过那般偷鸡摸狗的事儿。”

  “武师父,你……”傅山哑然。

  “我祖辈在中州,是因大旱三年才来山西的。我祖父是个秀才,考了一辈子五十多岁还是个秀才。他骨子里很硬气,一辈子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了考举人七次进开封府去考,为了路费卖了家中不少田地。到了我父亲这辈儿人,便没多少田产了。家中那五亩良田,丰年能顾得上一家老小吃喝,还能略有剩余;平常年景也能让家中老小吃饱;这到了荒年,想着怎么着也留了五亩地,不管如何,也应饿不死。可谁能想到这三年大旱,年年颗粒无收。我父当时正值壮年,说要舍了家业逃荒,逃山西去。可祖父不舍,又觉去了别处也是给人添累赘,始终信什么‘中心守正,无病无灾’,非要留下。于是便留下了,可周围的乡亲们已经走了大半,留下的便是那些家中良田万顷的官家且富家人。那种年头,家里没靠山,就算是有粮也会被人抢光,能留下的就只能是那些心狠手辣、能看着别人饿死无动于衷偏偏手里又有钱又有粮又有权的人。”

  说到这里,武师父看了傅山一眼道:“即便是像你这种书香之家在那年景也会熬不下去的,绝对是要逃荒的。更别说我们家在这中州过了五代,只出了我祖父这么一个秀才。”

  傅山赧然。仔细想想,还确实如同武师父所说的一样,若到那种境地,他家也只能逃荒去了。

  武师父接着说:“后来,祖父便熬得面黄肌瘦,我们那点粮食太少土匪看不上,不然也早被人抢去了。当时我娘还怀了一个娃,因为没粮食活生生的给饿没了。本来县里的知县和祖父还有些交情,父亲想去找县里要些粮食,带着父亲逃荒,不成想被人拒之门外不说,知县一家人当着他面在煮那槐树的树皮。那场面别提有多心酸了。傅家公子,你能想像么,知县啊,县太爷啊,煮树皮过日子……”

  “不是说每到荒年都有赈灾的粮么?”傅山听到这里不由插了一句嘴。山西也闹过蝗灾,荒灾,但他也知道山西气候复杂一些,地形也复杂一些,就算是闹了蝗灾高粱和小麦都被啃差不多了,还有埋在地底的芋头花生还有红薯。他实在有些不敢想象,若一个布政司都是平原,应朝廷的要求种完玉米种小麦,若遭了灾会是个什么样子,若拨下来的赈灾粮不能到位又能饿死多少人。

  “你说,若是大明最大的粮仓——中州都没粮食了,别地方的粮食敢拨过来么?朝廷敢把大明的粮仓搬空赈灾吗?若是明年还是个旱灾,那整个大明都要饿肚子。所以,中州一有灾,只能开当地粮仓赈灾,当地粮仓赈灾若来年还有灾,自己想办法。朝廷不是不管,是根本没辙管。即便拨下来粮食,也是狼多肉少,顶不了几天。”

  武师父说这话颇有几分苍凉和无奈,听得傅山心中也不是滋味。过了半晌,武师父才道:“后来十二岁的我就去临县偷了一家人地窖里放着的红薯,用包袱捆了不少。回家我父亲从里边拿了一块红薯,放在锅里加了水煮了一大锅的红薯粥,还加了些能吃的草叶子还有草根,我们吃了三日,剩下的全带在身上,拉着已经爬不起来的祖父来山西逃荒。”

  看着傅山如释重负的样子,武师父又补了一句话:“我那又倔又硬的老祖父,一路上还不愿意吃那偷来的食儿,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还说我们前些日子骗着他喝那红薯汤是毁了他一辈子,若知道那里边有偷来的红薯,他就是死,也不吃。我们逃荒之后的第五天,我那老祖父饿死了。当时在路边给他挖了一个坑埋了,好歹也是随了他的心愿,死在了故土中州上。”

  傅山不由叹道:“你祖父果然是个读书人,果真高洁。”

  “高洁个奶奶的腿儿!若不是他,我那母亲又何必饿死肚中的孩儿?他也用不着去死了。本来我与我父也都上过祖父开的私塾,也想做个读书人,受人尊敬。可那之后我父亲到了这阳曲,变成了一个庄稼汉,我呢,就算是后来家里年景好了,也不想去做那什么读书人,学了这江湖把式。”武师父说罢看了一眼傅山,道:“读书,真的会把人读死的。”

  武师父说完这些,似乎不愿继续说这话题,便指向前方道:“过了这个界碑,那边便是中州了。我们过的这地方叫做河南,这地方往东南不足三百里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这地方啊,是一个就算你背井离乡,之后锦衣还乡回来也救不了的地方。一个只能靠天地吃饭的地方。荒年一来,人全死了,除了天地,没人能救。”

  界碑从马车旁边走过。傅山回头望着那上面刻着的“河南”二字,心中苍茫。回头看着贪睡还在马车里睡觉的静书,又觉得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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