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回国子监时,傅山还在那里琢磨:这个姑娘貌似和其他的姑娘有些不同,往常见那些不够及笄年纪的姑娘们要么不出门,出门也都是轻纱遮面或者躲在轿子里,看都不让人看一眼。这个姑娘不仅抛投露面,似乎也不把那些繁杂琐事放在心上,当真是特别。
只是姑娘今日说的话,在他听起来似乎也有些不妥。那些人或许是冲着他的状元之名来的;或许也摸透了他的脾气秉性,不愿大张旗鼓为人低调,才做出一副在集市上偶遇买下他书卷的样子。可不得不说他傅山画的竹子也是一绝,与父亲傅子谟所画竹叶并不相同。
父亲傅子谟傅大才子的墨竹总是内敛,似乎父亲在画竹子的时候还心中还藏着忧国忧民的念头。可他傅山不一样,傅山觉得这几年虽然年景不好各地受灾,却也只是暂时的,只要天子勤政,大臣衷心,他们这一代臣子,迟早能辅佐当今皇上重塑万历之前的辉煌。傅山自认所画墨竹风骨之中还带着几分豪气,他觉得把竹子的那份虚怀若谷、却又蓬勃向上的意味画了出来,和父亲所画的总带着一种迟暮之气的墨竹截然不同。
明日见了那个姑娘要与她好好说说,不然今日拿回来的几百两银子,他也有些心虚。
人就是这样,不管出了什么事,总能找到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借口。傅山并非圣人,只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也是如此。他这一整日都在琢磨那个姑娘的言行举止,还有其所说之言……那张俊俏的自此脸便印在心上,再也抹不去了。那副得来的竹叶绣品,他是怎么也舍不得让人带给自己的母亲了,而是将那块绣品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枕下。
第三日傅山在集市上见姑娘,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措辞,与那姑娘谈起自己“心中之竹”的虚怀若谷,节节向上了。
姑娘听了他这段辩解之后,一声冷笑道:“状元郎,你不是要来给我送那副绣品的钱么?”
傅山连忙把怀中的碎银子掏出来递给姑娘。姑娘接了之后,又要收摊走人。
傅山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惶恐问道:“这是为何?”
“我若再不走,是不是还要在这里,看你吹嘘你自己的画作两个时辰?”
“姑娘,我并无吹嘘的意思,我说的是事实。”傅山辩白,心中还觉得委屈。
“你说这是事实,那么我就告诉你到底什么才是事实。大明俸禄微薄,贪官横行,有几个干净?你以为这南京城中还和百余年前一般?这早已经不是那个大明了。若我大明,都是你这些迂腐之辈,贪别人钱财还要给自己找托词的,那大明才是真的没有救了。”姑娘说完,目光中含泪,似乎说这些勾起了她的心事。
傅山没料到一个女子在此讨论国事,心中更是讶异,连忙制止她:“姑娘难道不要命了!若被那些做官的听了去,性命难保。我现在还无名无官,即便是个状元,也是保不住你的。”此事傅山的眼中真的有那么几分急切,这份急切姑娘瞧清楚了。
“你是说那些官啊,那些官还没资格动本姑娘。”姑娘把包裹一收,又离去了。留下傅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摊位前,手足无措。他又不能拉着姑娘的手,又没有任何理由让他驻足,只能让姑娘去了。
可还是忍不住在身后问了一句:“姑娘,明日还来吗?”
“有你在,我便不来。”柔软的声音传来,语气中似乎还是有些抱怨和瞧不起傅山。
“那姑娘可否将芳名告知在下?”傅山问道。
“本姑娘姓李,其他的你也不用知道。”这话说完,人也渐行渐远。
傅山这才意识到他入狗皮膏药一般跟了这姑娘三日,只知道姑娘姓李,其他全然不知。仔细想想自己果然是有些迂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寻着刚刚看他二人笑话的姨婆们,问:“各位大娘可知那卖绣品的姑娘家住哪里?姓甚名甚?”
那些婆姨们嘿嘿一笑,对他说:“公子若问我们这个,我们是不知的。这姑娘才来这集市上不足十日,每日最多待上三个时辰便走,我们也只知道姓李,其他的她一概不说,嘴巴严谨的很呢。”
傅山见问不出来个所以然,心中有些失落,于是便回了国子监。
第二日,他心中不甘又去集市上,可寻了一遍也没见那个姑娘的影子,只得怏怏不乐回到国子监。
接下来,他一连三日都去集市上寻那姑娘,但再也没见到那抹丽影,心中有些黯然。他因此事郁郁寡欢,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过了十日之后,他依然如此。
他自认也没什么欠姑娘的,毕竟该给的钱也给了。之前他拉了姑娘的时候,姑娘也给了他一巴掌,两个人谁也不欠谁,似乎没有再相遇的必要了。可这心中不知为何还是如同猫儿抓了一般难受,总觉得似乎是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十日中,他那圣贤书也读不进去了;出去查看民生也看不下去了。
于是只得去见了如今的京中好友吴侍郎,这吴侍郎听了他说的话,先是愕然,之后嘿嘿一笑道:“傅山贤弟,你这是喜欢上那个姑娘了呀。”
傅山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扔在地上,整个人也被茶水呛了个半死,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道:“吴兄,这话你怎可乱说,我们只是在集市上偶遇而已,怎么说能喜欢上她了呢。”
“之前也曾听说过你这人不喜女色,不近女色。可没承想竟到了这个地步,这话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恐怕要笑话你这状元郎好几年了。”吴侍郎忍不住笑意:“我吴某是过来人,你这样子,是到了‘君子好逑’的年纪了。也无甚丢人的,只是你都过了及冠,晚了些而已。”
吴侍郎说罢之后“哧哧”笑了好一会儿,怎么都忍不住那笑意。
傅山仍是困惑不解,眉头紧皱,一个劲儿道:“我怎么会喜欢她呢?不过才见了三次而已。”但右手在宽大的袖子中摩挲着那一块竹叶绣片,又觉得吴举人说的应该是真的。
“如今做了侍郎,也有可以使唤的人。你若真的喜欢那个姑娘,便让人或者你亲自给她画上一副画像,我派人去打听寻找,只要是这京中之人,我定能帮你找到。”吴侍郎道。
傅山听了之后赶忙摆手道:“我们读书人就算是喜欢人家,也不可凭白打扰了人家的清静。这姑娘非一般之人,我若做此行径被他知道了,肯定又要恼怒起来,即便是找到了也无用处。”
“是不是你怕用这种方法找到那姑娘之后,她会厌恶于你。你还说你对人没有动心,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是个傻子都能瞧出来你的心思在哪里呢。”此时的傅山如同一个害怕见不到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把吴侍郎看得又一阵发笑。
吴侍郎笑了他这好一阵子,把傅山笑的面红耳赤。吴侍郎再三说要帮他寻人,傅山依旧是连连推辞。最后吴侍郎也没有办法,道:“若这是一段绝佳良缘,你就这么看着,眼睁睁的错过,心中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一切随缘而来,随缘而去。”傅山话虽如此,字字却都带着可惜:“若我们真的有缘以后还能碰上的。”他思虑良久才作此言。
吴侍郎听了之后只是笑笑,慢悠悠的吐出来一句:“缘分天定能成看人。”傅山心意已决,身为外人也不可干涉过多。
傅山听了也,笑笑道:“我知兄长说的都对,可我也相信以后能碰上她。我们如今年纪还小。她似乎还不足十六岁,还不到及笄之年。此般年纪,对她对我来说是太小了,待我有了功名,她过了及笄,应该还能碰上。”
“愚兄还是头一次瞧见对自己的姻缘这么笃定的人,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为兄也只能祝你好运,愿你以后能碰上这位姑娘。”吴侍郎叹道。
傅山与吴侍郎拜别之后回了国子监。一路上想着吴侍郎与他说的话,心中还觉得有些好笑,他思索了两三天,觉得此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找那姑娘找不到,胡思乱想也只能徒增伤感。图添思念没有一点用处,倒是要真的去思考一下民生,毕竟他还是要去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