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时许,忙碌了一上午的海军陆战队们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
肖蔚然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抓着个荷叶包着的烤饼走回阵地。在他周围,一个个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正在呼哧呼哧地啃着大饼,几千平方米的工地上尽是咀嚼面饼的声音。
一屁股坐在沙包上,他用牙咬开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淡盐水。肖蔚然皱着眉头咽下几口,剩下的都吐了出来。在官道上挖了几个小时的土,原先平整坚实的大地被挖得不堪入目,出汗出到嘴里没个鸟味,就算喝盐水,喝个一升,自己的身子也像没喝一样。仿佛肚子里有个无底洞,喝进去多少水就吞噬掉多少。
手中的饼子还在冒着热气,但肖蔚然真的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微微侧过脑袋,包信义包大排长正大口大口地吃大饼,见到肖蔚然在看着自己,他牛眼一瞪道:“干啥,不想吃饼子啊,那给我吃。”说着就伸手过来准备剥削自己的手下。
肖蔚然赶忙把饼子拿到身子另一侧:“不是不是,我这就吃。”
在排长的压力下,他只好把荷叶包裹打开,露出洒满香料的饼子。为了增强战士们的食欲,船上的厨师们毫不吝惜地在面饼上倒了厚厚一层胡椒和孜然,内里还加了和面粉一起掺和的辣椒粉。几百度的高温一烤,香料的气息融入到面饼的每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诱人的芳香。
“明国人想吃这么好的饼子,都得是个大户人家呢。”一边催眠着自己,肖蔚然一边努力地啃了一口烤饼,用意志力迫使自己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敬礼!”身后响起好友沈乐的声音,肖蔚然下意识地站起立正,转身朝后方看。
沈乐敬礼的对象是自己的团长,他正微笑着向沈乐还礼,随后拍了拍沈乐的肩膀:“吃得怎么样?”
沈乐那厮一手抓着饼子,一手不知往哪放,敬礼结束后就有些不知所措地背在身后。听到刘朝恩的话,他直愣愣地回答:“报告,嘴巴太干,吃不下。”
刘朝恩和身旁一个穿着陆军军装的青年人都大笑起来。肖蔚然一边把饼子用荷叶包起来放在地上,一边悄悄打量那陆军。
那陆军——肖蔚然发现那竟是个中校,比刘团长的军衔还高——笑呵呵地对沈乐道:“船上已经煮好了绿豆糖水,很快就能抬下来。”
说完,那中校又转向肖蔚然,微微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笑道:“你是肖蔚然?”
肖蔚然连忙敬礼道:“长官好,我是肖蔚然。”
“哦,你好。”中校伸手和肖蔚然握手,“我刚刚不敢确认是你,很久没见你了,你妹妹上学的事情解决了吗?”
“报告,我妹妹春天开学时就在基隆上学了。”肖蔚然有些感动地微微鞠躬。正说着话,后方忽然传来包信义的大嗓门:“喂,蔚然,你还有水不?”
肖蔚然赶忙抬起脑袋,发现面前那中校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将头往右侧一偏,越过肖蔚然的脑袋和后方走来的包信义对视,笑眯眯地说:“哎,这不是包信义包上尉么?”
正大大咧咧走过来的包信义一愣,刚放完水还在扯皮带的双手僵在腰上,咧开的嘴巴颤动几下,挤出来一句:“我不是包信义,你认错了...”
肖蔚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身前的中校也一乐,慢慢走向包信义:“怎么,见了我连名字也要改了?”
包信义“哈哈,哈哈”地干笑几下,看着中校皮笑肉不笑地将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我走的时候你就是排长,怎么我这次回来一看,你还是排长呢?”
刘朝恩站在旁边看笑话,闻言补充道:“4月的时候包信义被提拔成连长,结果在连试(注1)中挂科,又被打回来当排长了。”
中校“啧”了一声:“你可真是个人才呐,包信义。今年二十七还是二十八啊,我记得你们营长林奕铭今年秋天才满二十八吧?你他妈不会比他年纪还大吧?我说你他妈能不能争点气,这么大年纪还在当排长,你们刘团长脸上都没光。我在日本时都听说海陆战有个混到上尉的人还在当排长,起初我有点不信,直到我听说您的军衔升到上尉了,现在我是信了。”
包信义涨红了脸,左顾右盼一番说不出话。还好那中校没继续训他,留下一句“我接下来都在辽南这块儿,您最好今年内当到连长,别到时候三十岁了还待在原地踏步”。随后,中校便和刘朝恩一起快步离开,走向已经被拖入阵地的大炮。
等两人走远后,肖蔚然小心翼翼地跟包信义打探:“排长,那位中校是谁呀?”
包信义恶狠狠地转过头,压低声音吼道:“是上一任团长啊,刘团以前的上司!”
肖蔚然“噢”了一声,赶忙趁包信义没注意自己偷偷溜开。包信义被老上司和现任上司混合批了一顿,估计心理挨了打击,自己可别被他抓去当出气筒。
画面转到另一边,我训完包信义这块滚刀肉后,便和刘朝恩一起前往几百米外的炮兵阵地。
这次的炮兵阵地设置在新金城正西面。建奴在蒙古骑兵被歼灭后没有继续进攻,城外的大批辎重部队撤回新金,南北两翼的辎重兵则向远离我们的方向逃命,其中往南逃的建奴会被攻破石河驿的两个营歼灭在野地。
负责炮击新金的是从台湾调来的第一团附属重炮营,这个营是专门为了断头台行动编入本团的。值得注意的是,重炮营临时列装了试验性的75毫米榴弹炮,这是一种上个月才正式定型,6月初才生产出的火炮,发射的是装填黄色炸药的开花弹。
我和刘朝恩走到炮兵阵地时,团属野战炮营的营长杨甜井正在和重炮营的炮手们交流。一边说话,他们一边将顺着沙道拖上陆地的榴弹炮对准一公里外的新金——这是一个在前膛炮时代很遥远的距离,实心弹飞行这么远后会完全失去精准度,并且动能也会损失殆尽。
不过,由于75小姐(注2)是使用化学能杀伤目标的榴弹炮,这一点倒是完全不用在意。于是新金城墙上的建奴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炮营在他们打不到的地方构筑阵地,又不急不慌地测好距离,调整火炮仰角。
见到我们过来,杨甜井迎上来道:“团长,这种火炮太厉害了。”
“嗯,我知道。”我心想我也知道它很厉害,这点也不用多说,“你搞懂榴弹炮的原理了吗?”
他顿了一下,回答道:“基本搞懂了,结构没什么复杂的,依然是滑膛炮。主要的难点在炮弹,我只听了个大概,只要有炮弹模型给我看一看,应该一两天就能摸透了。”
正说着,重炮营的营长周巡少校走来,朝我们敬礼:“长官,火炮已准备就绪,是否开火?”
“开炮吧。”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的时间是10点57分。抬头向远处望去,新金城墙上旗帜飘扬,“营长,把你的澳宋大炮拉上来。”
————————————————
下午13时,石河驿。陈尚奇背着步枪从房子里出来。这栋木头房子被炮弹轰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结构还在烈火中苟延残喘。为了从危房中脱身,他不得不小心地压低身子,灵活地穿过被烧成木炭的门洞。
屋外的街道上,整队完毕的部队已经结束休息,营长骑在马上巡视官兵。攻破石河驿的陆军第四营按连队集合,中间夹着两百多个包衣和建奴俘虏。他们每二十人一串,被绳子将双手捆在一起,在澳宋大兵的监视下站在一起。
“老陈,有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见到陈尚奇顶着一脑袋木炭灰从房子里出来,他的指导员笑嘻嘻地问他。
“找到个锤子。”陈尚奇没好气地说,“就翻出来不到二两银子,白瞎了老子的眼,那白甲都不戴银子在身上的。”
靠着近的连队一下子哄笑起来,陈尚奇苦笑着摆摆手,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营长策马跑过,大声道:“同志们,新金城下的建奴们正在往我们这逃!大家说说,这送上门的人头,我们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
被夹在中间的建奴们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些高举着手欢呼的澳宋大兵。这些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全歼了石河驿内七百多个建奴的年轻人斗志昂扬,眼里透出对战功的渴望。
注1:即“连级军官考试”的简称。
注2:这是后来军队里对1630式75毫米榴弹炮的昵称,后续也被用来称呼她的改进型,1640式75毫米速射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