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摇摇头,莞尔道。
“不然,狄仁杰担任大理寺卿的时候,一年之内,处断涉案人员近两万人,人人心服口服,无一诉冤,轰动京师。”
“然则此等行为,在朕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能吏而已,算不得干臣。”
武则天从上官婉儿手中接过那份奏章,轻轻拍了拍道。
“而这捣毁一千七百所淫祠,才是朝廷干臣之所为。”
“朕有如此干臣,心中欢喜,故而发笑。”
上官婉儿讶然道:“这却是何道理,婉儿愚昧,还请天后指教!”
这淫祠,并不是从字面上理解的供奉〖淫〗荡野神的祠庙。
而是指非官方承认的正统神灵的寺庙。
指的是民间自发形成的供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灵的庙宇。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地方上自发形成的神庙。
吴楚之地各种野神的寺庙尤其多。
什么项羽庙、同叔王、陈府侯王、五显大帝、淋泗侯王、白鹤大帝、陈八大王、刘盆子大王、禄马相公、斗星帝君等等……
百姓们想拜就拜,完全出于一种功利性。
这些寺庙并没有什么导人向善的宗教精神和人生哲理在里面。
这样,就不仅涉及到一些神棍趁机敛财、利用迷信为非作歹的问题,而且涉及到信仰问题。
尽管那时候,利用宗教信仰搞政治活动的行为还不是很多。
也不明显,但是任由这种宗教活动大肆发展,则必然会酿成大患。
当年五斗米教也好,太平道也好,可不就是一场祸及全国的大乱?
大唐天子崇尚道教和武则天力捧佛教。
莫不是因为知道宗教的庞大力量而加以利用。
以武则天的眼光,当然能看得出狄仁杰此举有着多么重要的政治意义。
在她看来,平几桩冤案不过是个能吏,能够正本清源,以定王度。
才是朝廷干臣的本事。
武则天沉思片刻,悠然道。
“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狄公放在江南道,可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顿时一动,知道狄仁杰要获得起复了。
狄仁杰官宦世家,祖父狄孝绪,贞观时就是尚书左丞,父亲狄知逊,乃是夔州长史。
狄仁杰本人是通过明经科考试及第的进士,为官以来,政绩卓著,仕途一帆风顺。
不过去年琅琊王李冲起兵反武时,武则天派宰相张光辅平叛。
狄仁杰任豫州刺史收拾乱局,这两人之间却发生了冲突。
张光辅恃功自傲,见狄仁杰到任后接管了反军遗留的大笔物资。
便向他勒索贿赂。
狄仁杰没有答应,反而怒斥张光辅不该杀戮降卒,以邀战功。
张光辅怀恨在心,回朝后就找罪名弹劾狄仁杰。
他位高权重,身为当朝宰辅,又有平乱之功,武则天为了安辅功臣,只好把狄仁杰贬去了江南。
如今看来。
狄仁杰此举甚得天后心意,又要起复重用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这么一句,当然不是随便说的,其实就是透话给她听。
狄仁杰要还朝,当然需要有人去保荐、去造势。
而这些事就需要她去安排合适的朝臣来进行了。
上官婉儿做得好与不好,朝中反对力量的声音是强是弱,天后才能做进一步决定。
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强烈。她也好从容进退。
上官婉儿权柄极重,这就是一个体现。
即便上官婉儿很乖巧,不去有意弄权,帮你运作时肯不肯用心,也能决定你的官位高低。
一旦你的职位确定下来,想再升迁就难了。
有时候,一辈子枯守此位直到致仕荣休也是有的。
上官待诏俨然内相。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不知不觉间。她就能影响朝政,影响官员的升迁和贬谪。
“而内廷的碟子来报,这被狄大人剿灭的淫寺聚集在一起,还有徐嗣业的叛军残余,他们聚集在一起......”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道。
“天后,白马寺主求见!”
武则天娥眉微微一扬,诧异地道。
“怀义来了?请他进来吧。”
说着,顺手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上官婉儿微微一摆手,殿上侍候的宫娥、太监纷纷退下。
上官婉儿向武则天裣衽道。
“婉儿去廊下侍候。”
“嗯!”
武则天点点头,目光一闪,就见薛怀义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上官待诏!”
对这位天子近臣,薛怀义倒也不敢无礼。
站住脚步,向她行了一个稽首礼。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道:“怀义大师!”
婉儿一笑,百媚丛生。
薛怀义却是目不斜视,行过了礼。
便抢前一步,双手合什。
向武则天郑重地行下礼去。
“贫僧见过天后!”
婉儿羽袖轻摆,袅袅地退了出去。
武则天轻轻抻个懒腰,斜卧于胡床之上。
笑盈盈地看着他道。
“怀义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此时,薛怀义的孔武有力给武则天带来的新鲜感已经不是那么强烈。
武则天既然开了纳面首的这个口子,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
薛怀义领兵讨伐东突厥的时候。
武后又看中了太医沈南蹘。
这沈太医斯文儒雅,风度气质与薛怀义这等市井匹夫大异其趣。
虽不及薛怀义孔武有力,却别有一种飘逸斯文。
所以成为了武则天的新宠。
但是做为武则天的第一个面首,与她同床共榻这么多年。
在武则天心中对薛怀义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薛怀义在她心中的地位依旧最高、最受她宠爱的也依旧是薛怀义。
这却是沈南蹘远远不及的。
薛怀义哈哈一笑,走过去在榻边坐下。
一只手便搭到了武则天柔腴的腰间。
轻轻抚摸着道。
“天后,怀义此来,是给天后报喜的。”
武则天一手拄腮,懒洋洋地闭了眼睛。
抓起他的手轻轻移到胸前,舒服地吁了口气道。
“什么大喜事呀?”
“你那白马寺,可也出了什么祥瑞不成?”
听她这口气,恐怕天下间各处出现的种种祥瑞。
要么是穿凿附会。
要么是弄虚作假。
她其实都是心中有数。
这些事也不可能瞒得过她。
不过,这些东西是造势必要的东西、
更是让天下间无数的草民百姓们深信不疑的东西。
所以她自己信不信不要紧,她的态度必须是认真的、欢迎的。
这种戏码,她已经做的太多了,她不能拒绝,心里却难免疲惫。
所以,如果这时跑来一个别人,哪怕就是街头一个小混混,说他发现了什么祥端,武后都会做出非常相信、非常欢喜的样子。
可是在她自己的男人面前,她就露出了真正的态度。
薛怀义嘿嘿笑。
“祥瑞?不错。正是祥瑞!”
“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祥瑞,比洛阳神石还要大的祥瑞。”
“天后喜欢听么?”
武则天一听果然又是祥瑞。
心中无趣的很,却不愿扫了情郎的兴致。
便懒洋洋地道。
“且说来听听。”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道。
“天后,怀义自蒙天后赐封为白马寺主之后。”
“每日苦读经书,遍阅藏经阁中经典。”
“竟然发现,天后您当主天下之事,佛主释迦牟尼早在经卷之中便已昭示世人了!”
他一面说。
一面轻柔地抚弄着武则天,武则天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抚弄。
还把头枕到了他的腿上。
但是这句话入耳,武则天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双眼放出光来,惊喜地道。
“此言当真?”
欲谋天下,当然需要实力。
可要坐稳这天下,只有实力是绝对不够的。
没有人心,实力的强弱就会渐渐主客易势。
武则天如今要坐天下,已拥有足够的实力,她之所以不准人劝进。
之所以如此高龄还在耐心等待,就是因为她的势还没有造够。
还没有掌握足够多的人心。
这时候,薛怀义竟说他在佛经中找到了自己可以称帝的依据。
武则天如何不惊,如何不喜?
薛怀义见武则天为之动容,心中得意,说道。
“正是!怀义翻阅《大云经》,里边记载说,有一位净光天女,曾聆听我佛讲大涅盘经,后来舍弃天身,生为女儿,成为一位国主,以守护正法!”
“既然曾有一位天女得以转世投胎,成为一方国主,那么天后您自然也可以称帝。”
武则天听了先是一喜,仔细一想,却又摇了摇头。
薛怀义不禁忐忑,忙道。
“怎么,不妥么?”
武则天反复思量半晌,说道。
“怀义,这样一个故事,实在过于隐晦了,难以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
薛怀义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恭维武后的好主意。
一听武则天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禁大失所望,道。
“这个……不足以成为天后您应该称帝的佐证么?”
武则天笑了笑,摸着他的光头,柔声道。
“怀义,你为朕如此用心,朕很高兴。”
“朕并不是说你这个故事不可用。”
“朕是说,你理解的不对,说的不够明确!”
薛怀义茫然道。
“天后以为……那该怎么讲?”
若是对旁人,武则天只要一句暗示,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把事情办得很好了,比如上官婉儿。
可是对薛怀义这个粗人,她就丝毫卖不得关子,必须很直白地去讲,薛怀义才能领悟。
武则天说道。
“怀义,你想,大唐皇室崇信的是道教,三教之中,道教第一。”
“朕则信奉佛教,正是朕掌权以来,佛教才得以扬眉吐气,隐隐然凌驾于道教之上。”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守护正法呢?”
薛怀义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