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后山的山谷中,松柏耸立,凉风习习。
林间铺摆着数十张竹席,席上放着几案,几案上面摆着酪浆、米酒、水果、点心等各色吃食。
在京的武氏族人俱都聚集于此,一个个锦袍玉带,贵气逼人。
如许之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仿佛踏春出游的模样,但现场却是异常的安静,并不见有丝毫的喧哗声响。
坐在中间席位上的,当然是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两个人俨然是整个武氏家族的核心人物。
武承嗣道。
“诸位,方才我跟三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武氏一族,富贵荣华全系于天后一身。如今,天后取李唐而代之的事情已是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我们武氏族人必须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帮助天后早日登基。”
武三思大声道。
“天后一旦登基称帝,我武氏就是皇族!尊贵无比,万世无忧!所以,但凡我武氏族人,必须全力以赴,谁若三心二意,就是我全族之共敌,当群起而歼之!天后迟迟不肯登基,全因朝野尚有忠于李唐宗室者,或有兵、或有权,令天后不得不有所顾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李唐宗室杀光,把忠于李唐的大臣杀光,替天后扫除一切障碍!”
武承嗣颔首道:“三思所言甚是!如今,泽王李上金、郇王李素节、南安王李颖等李唐宗室子弟还在,我们得尽快把这些人除掉,再把朝廷中不肯附从于我武氏的大臣也逐一干掉!”
武三思见他托大,总是在族人和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武氏宗长的派头来,心中大为不悦,冷哼一声,接口道:“你不要忘了!还有李贤的两个儿子!他们也绝对活不得!”
李贤就是章怀太子,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则天亲生的第二个儿子。
李贤在胞兄李弘死后被立为皇太子,后来被安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废为庶人,流放巴州。之后,因为李贤素有贤名,在朝野间极孚人望,成为武则天称帝的一大障碍,于是她又派来俊臣赶赴巴州,勒令李贤自尽。
李贤死后,武则天以来俊臣错会圣意,枉杀李贤的名义贬他到地方上做刺史,同时恢复了李贤的太子封号,李贤的两个儿子也就得以回到洛阳,重新成了王子,这两个人,当然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武承嗣道:“不错!这两个小子也不能放过!时不我待啊诸位!天后年事已高,难道要再等个十年八年才去称帝?我们务必要尽快替天后铲除一切障碍,扶保天后顺利登基。武倏暨!”
武承嗣说着,忽见自己的堂弟武倏暨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禁眉头一蹙,憎恶地唤了一声。
武倏暨是武惟良的第三子,武则天掌权后,把武惟良这位堂兄处死,又把他一家人改为蝮姓贬斥边荒,所以曾有一段时间,武倏暨叫做蝮倏暨。
后来,武则天权势越来越重,有了改朝换代自立称帝的念头,急需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力量,于是又把武氏族人一一召回京城,予以重用。蝮倏暨也就蒙恩恢复了武姓,回朝做了官。
那段被流放的苦难,对不同性格的人,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武承嗣、武三思这些人一俟大权在握,就更加的热衷于权力。往昔夹着尾巴做人,而今飞扬跋扈,恨不得把当年的失意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武倏暨同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位堂兄却截然不同,他从小就比较沉默、性格懦弱,不喜争强好胜,对名利的**也不强烈。
他的父亲是被他的姑母武则天下令处死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向自己的姑母复仇,甚至连拒绝武则天的封赏的勇气都没有,可他心底里又不愿意接受杀父仇人的赏赐,那种羞辱、仇恨和无能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对于武氏族人的野心勃勃。他一向不以为然,他总觉得,凭一个妇人而得天下,这天下绝对坐不安稳。天后不称帝还罢了,如果试图称帝。早晚会给武氏族人惹来塌天大祸。就如当年汉刘邦的皇后吕雉一样。
所以这些武氏族人在这里兴致勃勃地陶醉于即将成为皇族的幻想中时,武倏暨感到的不是那种兴奋和激动,而是一种不安和乏味,但是因为他一向的懦弱,他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消极对待。
武承嗣一唤。武倏暨登时回过神来,连忙直起腰。毕恭毕敬地道:“堂兄!”
武承嗣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叩着桌子道:“铲除阻碍天后登基的敌对势力。这件事由我和三思来负责,之后,还要大造声势,组织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集众请愿,向天后劝进。这件事,你来负责。”
武倏暨一听,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说道:“堂兄,小弟才疏学浅,恐力有不逮,误了家族的大事……”
武三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真要你全盘负责,我还放心不下呢!你只须负责从御史中物色几个机灵大胆、能言善辩的人出来,以备摇旗呐喊,壮我声势,接下来如何安排,自有我来接手!”
武倏暨松了口气,道:“既如此,那小弟勉为其难,试上一试。”
武承嗣和武三思对武氏家族的人又耳提面命一番,这才纷纷散去。人前,武承嗣和武三思还算和睦,人后却是谁也不服谁的,众人一俟散去,二人也就各自离开,彼此连一句面子上的寒喧话都没有。
朝中四大酷吏,丘周来索。
丘神绩和周兴是走正经宦途爬上来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派。
来俊臣本是一个囚犯,靠投机钻营、攀咬告密而发达。
索元礼是个落魄的波斯胡人,走得也不是正途,所以他们两人是一派。
来俊臣坐定身子,喝了口乳酪,问道。
“来某冒昧来访,事先不曾有约,不知武阁老可在?”
武承嗣此时是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是宰相之一,是以来俊臣如此相称。
武府家人答道。
“不巧的很,我家阿郎与夏官尚书三思大人一同会唔武氏族亲去了。”
来俊臣“哦”了一声,微微有些失望,转念又问。
“不知武阁老离开多久了?”
武府家人道。
“约摸有一个半时辰。”
来俊臣略一思索,道。
“既如此,想必武阁老也该回来了,那某就小坐片刻,等一等相爷。”
武府家人道。
“是,大将军请坐,我家阿郎回来,小的会立即禀报。”
......
武承嗣刚刚回到奉先寺,候在门口的家人就上前禀报:“阿郎,金吾卫大将军来俊臣登门求见,已在客堂候您多时了。”
“哦!来俊臣?”
武承嗣目光一闪,说道:“去,告诉来大人,就说某已回来,换过衣裳便去见他!”
武承嗣走进卧室,没有急着更衣,先是坐在那儿仔细地思索了一阵儿。他跟来俊臣关系还不错,但那是因他们一个是天后的亲戚、一个是天后的心腹,却谈不上私交如何亲密,来俊臣突然登门到访,意欲何为?
思索一阵,不得头绪,武承嗣只好起身道:“来人,更衣!”
两个侍婢闻声进来,帮他摘了冠,净了面,挽个道髻,又取出一套熏香的轻袍给他换上,
武承嗣收拾停当,施施然地赶到客堂,来俊臣一见他出现,急忙起身抱拳道:“来俊臣见过武阁老。”
“哈哈哈,来大人,劳你久等了,武某今日与族人聚会,刚刚回来,请坐,请坐,坐下谈。”
武承嗣请来俊臣归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来,笑容满面地道:“听闻将军此番率兵入驻龙门为天后值守,大军刚到,想必军务繁忙的很,不知将军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与某商议么?”
来俊臣微笑道:“来某今日来,正是有一桩极重要的大事想与武阁老商量。”
“哦?”
武承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一摆手,侍立于堂下的几个家人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武承嗣道:“将军请讲!”
来俊臣双手扶膝,正容说道:“来某是个武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就不跟武阁老绕弯子了。”
武承嗣呵呵一笑,道:“如此最好,大家绕来绕去,猜来猜去的,忒没意思。武某就喜欢性情直爽的人,来大人有话但请直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断不会叫他人知道。”
来俊臣道:“如此,来某就直言了。武阁老,如今这天下。虽然还打着李唐的旗号,可是任谁都看得出,天后革李唐之命,改朝换代,已是必然之举!”
武承嗣一惊,刚要开口说话。来俊臣举手压了压,继续道:“来某对天后一向忠心耿耿,想必武阁老也很清楚来某的为人,若有掩饰之语,实无必要。”
武承嗣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道:“嗯,那么,来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来俊臣道:“自古以来,新君登基,有一件事都是必然要做的。那就是立储。不知武阁老对此。有何看法?”
武承嗣目中精芒倏地一闪,微微倾身向前,专注地道:“不知来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来俊臣沉声道:“皇储关乎江山社稷,万世太平,不可不予重视。天后一旦登基,武阁老便不仅仅是朝中宰相。更是皇族中第一人,不管是从宰相之责来讲。还是从皇室宗亲的身份来说,对于皇储人选。武阁老都该有所考虑才是,莫非武阁老心中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么?”
武承嗣摆手道:“嗳!这个,当然是由天后她老人家乾纲独断。如果你要问我,呵呵,以我看来,天后有两个儿子,如今的皇帝陛下和房州的庐陵王,想必将来新朝皇储,也必是这二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