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的脸皮抽搐了几下,表情很难看。
按大唐律法来说,野战军不受调令,是不可以进入城池的,此其一。
还有,在大都督府衙门这样的地方拔刀出鞘,
无论是否动手伤人,都可视同冲击官府,罪同谋反!
“都把刀子收起来。”
李行周仍是很冷静。
敬晖皱了皱眉,心说我是看到你和武攸宜谈崩、对方都要动手了。
才做出的自卫反应。
看这情形今天难免动刀一战。
还有何可谈?
你李行周,还有何后招?
“收。”
虽是心怀疑虑,但敬晖还是决定再相信李行周一次。
毕竟,刀兵相向是最后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众士兵全都归刀入鞘,连声音都是整齐的。
这一群训练有素的百战老兵,绝对唯敬晖军令是从。
“九龄御史,你都看到了。”
建安王武攸宜说道。
“你身为朝廷御史,就没话可说吗?”
“没错,本官是看到了。”
张九龄说道,
“敬晖带兵闯入大都督府,并有拔刀出鞘的行为。
“按律,可治谋反之罪。”
“好嘛!九龄御史果然是个大义为公的好官!”
建安王武攸宜呵呵直笑,
“那本官现在就为御史代劳,拿下这些人犯!”
“武攸宜,你这个跳梁小丑,有完没完?”
李行周突然大骂一声,大步上前几乎是指着建安王武攸宜的鼻子。
用极其不屑的口气冷森森的道。
“拿我?就凭你!”
“拿开你的手!”
武攸宜歪了歪头躲开他的指尖,脸皮都抽搐了几下,喝道。
“本官身为法曹参军,你在我手下犯了案,我凭什么不能拿你?”
“哈哈哈!......亏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法曹参军,是司法官员。”
李行周无比狂傲的仰天大笑了几声,大声道。
“我问你,《永徽律疏》开篇第一卷,第七条,写的什么?”
建安王武攸宜眉头一皱。
有病!
“不知道吧?”
李行周大笑。
“你连律法书籍都不熟稔,也好意思自称司法官员?就不怕贻笑大方、泯然众人!”
“莫名其妙!”
建安王武攸宜冷笑。
“谁会把律法条文死记硬背?”
“我会。”
张九龄上前一步,淡淡的平静道。
“《永徽律疏》开篇第一卷,第七条,《礼》云刑不上大夫,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也。其应议之人,或分液天潢,或宿侍旒冕,或多才多艺,或立事立功简在帝心、勋书王府。”
“若犯死罪议定奏裁,皆须取决宸衷,曹司不敢与夺。”
“此谓重亲贤、敦故旧、尊宾贵、尚功能也。”
“以此八议之人犯死罪,皆先奏请议其所犯,故曰......八议。”
建安王武攸宜的眉毛连着跳了好几下,这人也有病!
“九龄御史果然是个称职的好探花,在下敬佩。”
李行周拱手对着张九龄拜了一拜,转头又对着建安王武攸宜冷笑。
“武攸宜,你听到了吗?你若是不学无术没读过书,今天我和九龄御史就给你这个号称‘法曹参军’的法盲,免费上一上课!”
“本官还轮不到你们来教训!”
建安王武攸宜有些气恼了,咬牙恨道。
“好,那我们就事论事。”
李行周道。
“何谓八议,我想九龄御史已经给你这个‘法盲参军’说得很清楚了。
“武攸宜,知道何谓鄯侯吗?”
“你在这里摆什么臭架子?”
建安王武攸宜没好气的道,
“洛阳那种地方,遍地都是开国县男!!”
“我还是王爵呢?我说什么了没呢!!”
“呵呵,知道就好!”
李行周笑道。
“我郑重提醒你一次,我,李行周,是五品通贵朝廷命官,更和太平公主定了婚约不日即将完婚。”
“换句话说,我是皇亲国戚,八议之首贵。”
“现在,岂先不论你栽赃的那些罪名是否属实,就算李某人当真在地方州县上犯了什么错,那又轮得到你这个小小的都督府法曹参军,叫嚣起来问罪拿人吗?”
建安王武攸宜猛然一扭头瞪向李行周,非常的恼火。
“瞪什么瞪!
”李行周大声喝。
“摆明了跟你说,我今天敢到你这并州大都督府来,就是没把你这小小的法曹参军放在眼里!区区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六品参军,也敢拿我?
“有种你就动手试试看......《永徽律疏》卷二十二《斗讼》条例第三百一七条,五品以下官员殴打议贵者,徒一年;
“如果致其重伤或者议贵本人身为五品以上官员,犯案之人罪加两等。”
建安王武攸宜的脸皮再度抽搐了两下,绝对有病,居然能把律法条文背颂出来!
“别说是抓我下狱,今天就是有人敢动了我一根毫毛......”
“武攸宜,不管我李某人是否犯罪、将来是否要受罚,你这个芝麻丁点大的法曹参军,就等着流放三千里,几年不得回!”
“谁敢做他帮凶,按律也将与之同罪!”
李行周说完,非常不屑的用鼻子发出了一记闷哼之声。
“抓我,就凭你?什么东西!”
朴景泰和那几名派来保护张九龄的契丹人。
个个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爽!过瘾!痛快!
敬晖和张九龄听到李行周说这些话,则是闷头暗笑。
李行周这分明就是在耍宝耍横了.....
.但是耍得好、耍得漂亮!
谁叫武攸宜抵死不认帐耍赖在先。
并且仗着人多势众逼人拔刀自卫、给他人下套呢?
对付这种人,当真不能遵按常规!
“李行周,你分明就是在耍横不讲理!”
武攸宜倒也沉得住气,说道。
“八议的律法条文,本官当然知道。”
“但是你别忘了,‘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并不在八议之例!.....”.
“现在你和敬晖带兵冲撞官府、就是兵谏谋反。”
“本官当然有权先行将你执拿下狱,随后再报则天大帝圣裁!”
“武攸宜,你真是满嘴胡言!”
李行周一点不跟他客气了,大声喝骂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与老将军是在兵谏谋反?证据何在?”
武攸宜非常恼火,刚要出声反驳就被李行周一挥手打断。
李行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先声夺人大声喝道.
“法盲参军,如果你要提什么崔晔的临终口供,我可以当着九龄御史的面非常负责任的提醒你,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具备法律效应,御史台与大理寺从来就不会采信那种可信度极低、特别容易造假的口供文书!”
建安王武攸宜牙关紧咬,无言以对。
李行周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走到了建安王武攸宜的身边,用了几分暗力将他往旁边一挤,取代他站在了大堂正中央,正义凛然的大声道.
“再者,分明就是有人在大都督府里先行发动兵变控制了官府,正在大肆铲除异己、诬陷好人。”
“因为有他人谋反在先,我与老将军才会带兵前来平叛!”
“没错!”
敬晖跟进配合,马上大喝起来、
“老夫听闻有人谋害了李长史并发动兵变控制了大都督府,还用造假的军令叫老夫进城,意图加害老夫、夺取老夫的兵权!危难之际老夫率兵进城,前来平定叛逆!”
张九龄等人暗暗有些欢欣鼓舞,很明显,李行周在气势上已经有些逆转,反过来压倒了建安王武攸宜!
“可笑!”
建安王武攸宜倒也仍是沉得住气,冷笑了一声说道、
“谁说军令是假的?明明就是真的!”
“真个屁!”
敬晖打蛇上棍,大喝道、
“李长史都已经被人谋害,在没有朝廷的另行任命之前,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代其行令!否则就是矫造军令,视同谋反!”
“敬晖,你叫够了没有?”
建安王武攸宜很是不耐烦的低喝了一声、
“谁跟你说李浑瑊李长史已经去了?你是在咒他老人家吗?”
敬晖听到这话心中猛然一怔,当真不出李行周意料之外,老贼果然是在诈死下套!
“李长史没死?!”
敬晖表现得很惊诧。
不明就理的张九龄在一旁深叹了一口气。
完了。
这下完全落入武攸宜的圈套之中了,说再多也是无用了!
“李浑瑊大人康健如初,寿比南山!”
建安王武攸宜拱手遥遥的一拜,表情一沉,厉声喝道。
“敬晖,你公然违抗军令、擅自调动兵马、冲撞官府拔刀兵谏,这些罪名哪一条都够得上当场砍了你的头!”
李行周在一旁冷笑不语,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敬晖做错愕状,很是猝不及防的样子。
实际上,走到这一步,敬晖也确实不知道该要怎么做了。
到了现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一切生死与存亡,尽皆在此一举......
就看李行周有何准备、如何应对了!
建安王武攸宜得势不饶人,大喝一声。
“来人!将兵谏谋反的乱臣贼子敬晖与李行周,拿下!”
“慢着!”
李行周大喝一声不慌不忙的冷冷一笑。
“武攸宜,你口口声声的说李浑瑊没有死,怎么不见他出来见一见人?”
众皆一醒神,对啊,口说无凭!
“武攸宜,你这小小的法曹参军,没资格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去把李长史叫出来,老夫要当面跟他说话!”
敬晖配合李行周,一同发难。
“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建安王武攸宜冷笑不已。
“李浑瑊大人卧病在床,刚刚又遭逢崔晔的谋害几乎丧命,现在身体虚弱行动不便。”
“少废话!”
敬晖不耐烦的大喝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武攸宜差点被他这一句话呛死,心中不停的暗骂敬晖真是个“粗陋胡狄”。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暂时掌控大都督府局面,可是毕竟人微言轻,名不正言不顺则不足以服众。
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得要亲自出来一锤定音。
“如果你们非要见他老人家一面,我也只好斗胆去请上一请了。”
武攸宜忍气吞气没有发作,便叫心腹之人跑到后堂去搬请李浑瑊了。
李行周微然一笑,压轴大戏,终于要惊艳上演了!
......
.
张九龄一直旁观静听少有插言的保持着“中立”。
可是现在眼看着李浑瑊就要现身,他不禁有些心急如焚。
频频用眼神示意李行周“大难临头”了。
李行周却是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走进了都督府正堂来到了建安王武攸宜的面前。
几乎是和他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沉声的、低声的道:
“武攸宜,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
“些许过结,你居然能够闹到并州来,还弃军国大事于不顾,前后害死那么多人!......
“今时今日,于公于私,我都是饶你不得了!”
“李行周,你别仗着傍上了公主,就无法无天。”
建安王武攸宜嘴角轻轻一扬,针锋相对的冷冷道,
“公道自在人心,李某一切凭事实与法律说话。”
“公道?”
李行周表情一沉,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你这样的人渣,也配谈公道二字?”
“本官忍不住要提醒鄯侯一句。”
武攸宜既不生气也不退缩,冷冷道,
“从来都是胜利者当好人,输了的全是人渣!”
“很好,我奉陪到底!”
李行周道,
“若要真凭实据的论理,你伪造的那些证据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纸绝对包不住火。我很期待此案能够一查到底!”
“若要比出身、斗权谋,你这个小小的六品地方参军,没资格跟我叫板!”
“若要玩阴谋、比狠毒……”
李行周的嘴角轻轻一扬,低声道,
“你这牛圈一样的破敝都督府,比之千里之外的突厥王帐牙帐,如何?”
最后这一句话,着实让建安王武攸宜心头一震!
“你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明白了!”
李行周说完这句,一转身大步走出了正堂。
坐在正堂里的武攸宜有点乐观不起来了,他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派去后堂搬请的心腹之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武攸宜更是担心。
“你们两个,赶紧去催!”
两名军士闻声而去,又是良久不回。
武攸宜这下真有点沉不住了,一挥手叫上一整队陌刀兵。
“你们全队跟我一起去后堂看一看!”
正要走,刚刚派过去的一名军士狼狈不堪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参军,不好了!”
建安王武攸宜大惊。
“何事惊慌?”
“老、长史,不……不见了!”
这话一说出来,满堂皆惊!
“怎么回事?”
建安王武攸宜这下真是大惊失色了,
“那么多人伺候长史,还有层层的兵甲护卫,长史怎会失踪?”
“我、我也不知道!”
报信之人慌忙不已的道,
“我刚刚走到后堂,就不知怎的突然一下晕倒在地。”
“待我醒来之时,看到旁边还晕倒了好几个袍泽。”
“那些仆人婢女也都晕倒在了长史的病房之中......唯独不见了长史啊!”
这下,敬晖和张九龄都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