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茵望着她消失的门口,关闭的门板上贴着红色的陕西剪纸《回娘家》,穿对襟花褂的小媳妇眼睛笑成月牙,背着留茶壶盖头的胖娃娃,那娃娃看上去和手中抱的娃娃很像,舜茵低头在熟睡的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试试尿布,还没有湿。颜颜打开卧室的门走出来,看样子睡了一觉刚醒,刘海上的卡通发夹掉在辫梢上。她爬上餐桌,从果盘里拿了一只橘子,剥开来要吃,又爬下凳子,举着一瓣送到舜茵的嘴里,说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大房子呀?”
“我们不回去了,乖乖,以后就住在这里。”
“可是我喜欢那个楼上楼下的大房子,家里好漂亮,”颜颜发现母亲的神情并没有妥协的余地,便不再坚持,叹口气又说:“我想小爸爸了,我要小爸爸抱!”
颜颜为了区分赵振涛和子辰,起初在“爸爸”的称呼前加上“子辰”这个前缀,后来也许是觉得麻烦,就改成“小爸爸”,如果有年轻俊秀的小伙子作为选择,儿童们都不会喜欢一个快五十岁的爸爸,加之历年积累下来的原因,颜颜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喊赵振涛“爸爸”了,偶尔提起他,也用一种敌视的语气称为“姓赵的”。
舜茵的思绪很混乱,她决定和女儿商量这个问题:“以后我们三个人过好吗?妈妈、颜颜还有弟弟,你想小爸爸的时候就去看他,不过小爸爸不和我们三个住一起了。这样可以吧?”
“不好。”颜颜果断的说,“我们四个必须住在一起。妈妈,如果你要和小爸爸离婚,我就不理你了!”
舜茵烦躁的揪了一把头发,嚷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回应她的是颜颜的号哭和控诉:“你是坏妈妈……我要小爸爸……”颜颜的号哭惊醒了怀里六个月大的儿子,辰辰扯开嗓子大哭,仿佛在声援姐姐,辰辰大哭的声音可怜极了,民谚说:男孩子一打哇哇,天就要落雨。闪电在窗外无声掠过,继之是震得窗棂微微作响的炸雷,辰辰被吓出尿来,尿布湿淋淋沾了舜茵一腿,舜茵无奈的哄着儿子,把他的尿布抽出来,抱到卫生间,颜颜拽着舜茵的衣服,继续嚎啕不止,舜茵从热水器里接了一盆温水,蹲在浴缸边洗儿子的小屁股,眼泪滴在辰辰的脑门上,辰辰停止哭泣,讶异的抬起头看母亲,舜茵把脸在肩膀上随便蹭了一下,拿起爽身粉倒在手心,往辰辰的屁股上抹,颜颜也不哭了,扯了点马桶旁边的卫生纸帮她擦眼泪,舜茵说:“以后别拿这个擦眼泪知道吗?这个是颜颜擦屁屁的,擦眼泪要记住用面巾纸。”
颜颜点头,上前搡辰辰:“我们都不要哭啦,妈妈伤心了。”
辰辰懵懂的看着姐姐,小鼻子下挂着只大大的鼻涕泡。舜茵破涕为笑,用手把那鼻涕泡捏下来甩到马桶里冲掉,用清水给儿子洗好脸,擦上宝宝霜,对颜颜说:“妈妈去哄弟弟睡觉,过一会帮颜颜洗脸好吗?”
“妈妈我自己洗。”颜颜从脸盆架上取出自己印着维尼熊的小塑料盆,然后拿了毛巾,到面池接水。舜茵说:“红箭头的是热水,蓝的是冷水,不要乱拧,放在中间,打开就好,别烫了。”
舜茵拍着辰辰,儿子的眼睛乌溜溜看着她,毫无睡意,舜茵说:“宝贝啊,以后你千万别长得太帅,只要不丑就好;也千万不要太聪明,只要不笨就好;还有千万不能有太多欲望,只要有吃有住就好。然后,娶一个善良的普通女孩,善待她和你们的孩子。宝贝啊,如果你和你姐姐能平安健康的过完一生,妈妈和爸爸就心满意足了。”
两个孩子都入睡之后,舜茵收拾了一下行李,主要是打点两个孩子的用品,装了三个旅行箱,她坐在床沿发了会呆,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也暂时留在安徽,她发现自己不回京不行:得尽快把那两套房子租出去,这样一个月就有一万多元的收入可供开支了。
把两个孩子寄养在姑姑家,舜茵是硬着头皮的,她对春南说:“我现在就回去找房屋中介,孩子们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个大数目,我肯定不能让你垫。”
春南拖着惊讶的长音:“我凭什么给你垫啊,这钱明摆着该你老公出。我倒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给我都行,就是辰辰,才六个月,你走了,他没奶吃了怎么办?”
舜茵脸微微红了一下:“我又怀上了,所以奶水不好,辰辰已经吃辅食了。米糊、菠菜汤、苹果泥还有蛋黄什么的他都能吃,食谱我写好了,你给阿姨看一下,照着做就可以,奶粉我也带来了。”
“奶粉你姑父的部队有特供,比外面好。”
“我这个也很好的,是美国带来的。”
春南叮嘱舜茵快去快回。舜茵走出首都机场,直接去了一家房屋中介,这家连锁店离她的房子不远,业务员跟她去房子里看了一下,交验过房产证和身份证的原件,复印存档,然后问她有什么要求。
业务员年纪很轻,苍黄的脸无精打采,头发没有光泽,中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发,西装熨烫得很平整,但袖口满是灰尘。他熟练的说:“你的房子在国贸商圈,位置非常好,楼层很理想,装修高档、设施齐全、明厨明卫、朝向也好,你是想做房屋银行,还是居间代理?”他继续解释说,“房屋银行就是我们公司按每套房月租七千付给你租金,至于我们租出去多少钱和你没关系。居间代理就是保证你八千起租,谈成一个客户我们单向收取中介费,但中间可能有空租期,年收益未必比房屋银行好,你自己选吧。”
舜茵算了一下,要是托给房屋银行的话,两套房年收益差不多在十七万,这个价格她觉得可以,也省得零租的麻烦,又问:“那暖气费和物业费什么的是我负担吗?”
业务员点头:“这些都包含在租金里的。你对租客有什么要求吗?”
“最好个人素质高一些,能爱护房子的,爱干净的人。”
“能出得起这个租金的人,素质都不会低。”业务员似乎觉得她的话好笑。
舜茵反驳说:“有钱和有素质是两码事。那你们看着办吧,别把我房子弄坏,要是弄坏了里面的装修和家具,要赔的。”
“这还用说。”业务员不耐烦的打开塑料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份委托合同让她填,舜茵看了三遍,又检查了公司的营业执照,跟着业务员到财务那里,看着他盖上业务章,把自己那份合同收好。
业务员说:“按你给的这个卡号,我们一周内给你打款,一共十六万八千。”
“税呢?”
“你拿发票来可以抵税。”
“我没有那么多的发票。”
“那就扣税吧。”业务员左右看看,把舜茵拉到大门外,压低声音说,“我亲戚的公司能帮你开低税发票,只要一个点,你给一千六就行,那八十块就免了。”
北京总有些千奇百怪的生意,在这城市的每块地砖下都藏着杂草般求生的人,他们承诺着那些最诱人的业务:文凭、票据、工作证、公章、甚至结婚证。骗局与欲望交织成腐臭的网,网缝里生长出发霉的水藻,阻隔着健康的空气。舜茵说:“谢谢,还是照正规手续办吧。”
接下来该给子辰电话了,不知道他的身体好点没有,伤口还会痛吗?舜茵拨着号,伸手在路边招出租,听筒里传来赵振涛的声音:“到你公公的别墅来找我们吧。小妖精。”
舜茵仿佛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