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离,多么讽刺,本殿当年还真是瞎了眼,竟是给你取了如此名字。”
孤青殇自嘲自讽,双手不受控制的捂着心口,面色沉重,早无当初的风轻云淡之色。
他心下明光,他死期将至。
而他为今之计,唯有放手一搏。
山穷水尽,他却无柳暗花明。
艰若自此,他死不足惜。
“孤青殇,我本以为你从来不会对自己所做之事后悔,你从来问心无愧,却独独未曾料到,我竟然是那个令你破例的异数,我想,我该庆幸的,不是么?”
陌离神色自若,没有丝毫被人辱骂的愤怒。
一个将死之人,他何须计较。
他如此自信,却是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没有注意到,孤青殇放下心口,默默按决的手。
不过转瞬即逝间,盛大的白光朝着陌离袭去。
他来不及闪躲。
“轰”
一声欲砸破天穹,陌离被击退了好几步,嘴角溢出鲜血来,衣间的曼珠沙华的光华也有所陨落。
当他再次靠近孤青殇,走到他身边之时,孤青殇已经奄奄一息,无需他动手。
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些酸楚,但是他下意识的忽略了。
他望着他,笑意浓浓,像个单纯的大孩子,一-如往昔于神殿上那胆怯却良善的样子。
记忆里那双眼睛,对着他,宠溺非常。
而今除了痛恨再无其他神色。
“陌离,你放过若雪吧!”孤青殇眉眼淡然,眸中恳切,眼中流动的,是万分担忧的不舍。
陌离看着他。
这个男人,是他曾经俸若神祗的存在,而今,却是被他亲手毁掉了。
那一刻,他不知该哭该笑。
他哭笑不得。
他放过她?他如何放过她,他已经在她的心上扎了根,再也无法萎靡。
都说时间会叫人释怀,可是这几多时光,却是令他更加不愤。
面前的这个人,曾经给过的温暖叫他初偿人世美好,可是,又是他亲手将他推往地狱的泥沼。
如他所愿,不挣扎,不反抗,终究将自己变成了魔鬼,只能活在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他的仇,他的怨,谁来买账,谁来心伤。
可笑,而今叫他放手,当初那时,谁曾放过他?
当初,他凄清苦楚,没有一个,无尘殿_上至尊者上神,下至新收弟子,无一人求情,无一人怜悯。
他们横眉冷对,就连他心爱女子都痛心疾首,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们视他异类,他什么也没有做过,却遭受如此待遇,谁又为他打抱不平。
他心下冷硬起来,神情认真残忍,好看的红唇中缓缓吐出冰冷的不带一丝人情味的字眼,将孤青殇最终的梦击碎。
“我连自己都不放过,如何能放过她呢?
低沉的男声响在孤青殇的耳畔,宛若来自魔鬼强生的獠牙直直的插入他的心口。
他终于有了一丝惊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狠厉:“你不会得到她的,如今你不人不鬼的样子,莫说若雪,就连我见了都恶心。”
他试图以此击退他的决心,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唯的弱点就只剩下若雪。
一个男子,绝不允许自己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形象受损。
然而,孤青殇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陌离,就连爱人的方式也带着无尽的恨意,同归于尽的阴鸷。
陌离听到他几乎歇斯底里的话,无所谓的笑了:“孤青殇,你还不明白吗?我,幽冥殿殿主,从来不会祈求任何人的爱意,在我决定去往黑暗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就该陪着我,一起下地狱!我得不到的,便毁掉吧!”
他语气淡淡,风华绝代,精致的眉宇间,不见任何虚假。
孤青殇喝出那句,已经是精疲力尽,真气尽失。
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再忍不住昏死过去。
陌离看着倒地不起的孤青殇眼神中闪烁着暗芒,叫人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突然,他大掌一挥,一道红色光芒掠过,地上的人已然不见,而后,是带着笑意的低喃。
他的头发长长飘扬,一阵狂风吹过蓝衣已经被吹的紧贴身侧,一侧有些鼓鼓的,一侧却是分明的几乎见了精壮的胸膛和文理,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癫狂,同疾风的声音一起痴痴笑着。
“哈哈,终于死了,若雪,我们很快又要见面了。”
“你开心吗?你一定会开心的,对不对?”他自言自语,神情恍惚,语气却是不容忽视的狠觉与坚定。
不消片刻,那袭蓝袍亦已消失,连同其一起不见的是那血流成河之景,那遍地狼烟之尸。
僻地已变至平静,丝毫看不出刚刚那场惨绝人寰的血战,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干干净净的不留一丝痕迹,连味道都烟消云散。
冥宫暗红闪烁,精致大理石旁,觥筹交错,人山人海,恭维声,赞美声,调笑声,不绝于耳。
每个人真真假假,或面带微笑,暗里藏刀,或如醉如痴,手鞠美酒。
而始终坐于由紫黑色宝石打造的宝座上的陌离却一脸冷淡,面无表情,看着下面极力表现自己的美人们,眼睛里快速的掠过一丝嘲讽。
殿下美人犹然不知,笑意盈盈,伸展舞姿,极尽所能的展现诱惑,妄图一鸣惊人,成为人上人。更甚者,朝着上方那人媚眼频发,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白嫩如酥如玉的肌肤,两方饱满几乎挥之欲出。
然而殿上男子却像是视而不见,并无下面两旁的众男鬼的垂涎之色。
他就那般高高在上的坐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仿佛他只是个不欲参与任何的看客,纸醉金迷间,独自清醒的活着。
“主殿,您今日的丰功伟绩臣下们可都是听说了,没有想到,那无尘殿殿主孤青殇居然那般卑鄙无耻,想要以多胜少,可是他没有料到,主殿您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了,老主殿还真是深谋远虑,眼光精准,让您做我们的主人实在是我们冥殿之福啊!”
一个身穿着黑衣袍的中年男鬼上前谄媚,狭长的双眼间是不容忽视的精于世故。
他双肩微躬,手中交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此人正是冥殿三代长老黎姿容,他的认同意味着从此以后冥殿之主便是陌离,不容置疑。
陌离含笑戏谑的眼神扫过殿下的众人,那眼神莫名的令人觉得寒冷,有些鬼被其盯着颇有几分害怕,或僵直,或颤抖,而最后,他的眼神最终回归殿下正下方的黎姿容的身上。
陌离醇厚深沉的声音缓缓响在突然安静不已的大殿,带着几许言不由衷的笑意:“长老真是言重了。”
继而又是大笑。
多么可笑,为恶,净是嘉奖赞叹,努力为善,却是怀疑嫌弃挤兑,遗弃。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道,人心易变,鬼心已易。
曾经对他百般呵护之人,由他亲手毁掉。
而那个情深意重,共撑雨伞的女子,是否白衣如旧,仍然天真那般。
若雪,莫要像我一样,只能假笑伴从容,以绝情为刃,伤己伤人,身不由己。
这白中没有了她之前见过的风骨与活力,反倒带着几许死去,几许绝望与不甘。
云若雪心下浮过几丝痛感,心里有些烦闷,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闷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的想要挽留。
记忆里似乎总有一个宠溺的声音响起在心湖之畔,带着莫名的亲却。
她不知道,他为她所做,纵然柔情千种,情深意重,也不过只能,反向飞离,临末远走,故事最后,只能道一句,各自珍重。
她终究不记得他,他终究放开她。
毕竟,
有缘无分,有份无缘,都是悲伤的故事,注定的结局,俗套的开始。
但是,他以神衹之名,为她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成王败寇,爱恨情仇,本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情到深处,他怎么就都割舍不下。
他割舍万般清冷,弃至高神位,只为一个她。
即使她只剩残影,可是,她依旧是那个他最疼爱的徒儿,是他无法诉说的秘密。
云若雪有一些惶恐不安,似乎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云若雪突然感觉头痛欲裂,好像脑子要炸开一般。
她不得不放开紧握手绢的手,轻轻的槎上了脑旁两侧。
手绢脱离了人手的掌控,飞了起来,发出妖冶的白色光芒。
空气中,有细微的星火迸溅,几分热意。
像是临行前最后的告别,带着无法描述的鸣咽。
悲伤无比,烟火般,繁华易落。
宫殿之中的云若雪睁大了双眼。
湿意浸润眼角,热泪滑落,
而后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不忍她看他最后结局,是他最后的温柔。
白娟碎裂,火光中,茉莉花开,心上是他的面容。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温柔的眼神扫过他心慕之人,
笑意浓重,恍惚了时光。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如花面容。
几毫米的距离,他终究跨越不过,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明明才一点点,可是却还是铸就了遗憾。
最后残魂散尽,几许眷恋,几多不舍,都随着这场无人见证的牺牲烟消云散。
他前世错过她深情款款,今生,她无缘见他含情脉脉。
天道轮回,倒真是公平的很。
若雪,若雪,
生年繁华,唯求若雪。
记忆锐利,又灼伤了谁的眼睛,杏花村雨,闲庭望月,这生生世世,唯情难负。
他心系苍生,难负她,只有轻负天下。
其实很早,他就明白,这苍生与她,他早就做出了选择。
万人膜拜,不及她鬓间一缕发。
而今,
他只想能亲口告诉她那日未说出口的那句——若雪,我心悦你,唯心悦你。
而在巷子口,晕倒在地的孤青殇此刻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关于他与云若雪的记忆。
他自记事起来,便是无尘殿之主。
受万神敬仰,高高在上。
四海八荒内,他的名字,如雷贯耳。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痛。
母妃自小便告诉他,
他倾其一生,存于世间的意义便是——维护天下苍生。
他没有寻常人家孩子的天真烂漫,孩提便被交以各种法术。
他并不在乎,也从来没有抱怨。
因为他从来觉得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