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绪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竟然烧了所有的图纸,而且,还做得那么自然。他看见她将最后一张图纸扔进火中时,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得意,那是复仇之后的欢畅。
“你为什么要烧掉那些图纸?”耶律隆绪问。
“我恨它。”
“你为什么恨它?那些图纸惹到你了?”
“它没惹我,你们惹我了?”
“朕怎么惹你了?”
皇后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朕哪里惹她了?耶律隆绪觉得自己对她很不错。是的,对皇后的态度,他谈不上热情,但也不冷淡。之所以对她不热情,是因为她不够聪明,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常常做出一些愚蠢的事,这些事在别人看来是很不合适的,而她却觉得做得很对,很得体,以为这才叫做别具一格。
“朕看你说疯了。”
“我是疯了,早就疯了。”
皇后说罢,大笑起来,接着又大哭,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使劲地揪自己的头发。搧自己的耳光。她真的疯了。
菩萨哥没疯,但是她病了,几天粒米未沾。
耶律隆绪守在菩萨哥的身边,说了许多安慰话,又让耶律敌鲁开了药。耶律隆绪亲自喂菩萨哥吃了药,看着她睡着了,才出了菩萨哥寝宫。
这时,侍卫来说皇太后请他过去。见了萧绰,耶律隆绪一言不发。
萧绰便问:“怎么?还没好一点?”
耶律隆绪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萧绰说:“皇上准备怎么处理?”
耶律隆绪说:“朕想等菩萨哥好了之后,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萧绰说:“难道皇上心里没有一个处置办法?”
耶律隆绪说:“太后想怎么处置?”
萧绰说:“皇后是不能让她当了。”
耶律隆绪说:“儿臣听太后的。”
萧绰说:“把她打人冷宫,囚禁在祖州。”
耶律隆绪不做声。
萧绰问:“怎么?你不同意?”
耶律隆绪眼里闪着泪花,说:“其实,她也是挺苦的。”
萧绰说:“什么?她挺苦的?她哪里苦?”
耶律隆绪说:“儿臣这几天,一直在想,皇后自进入宫,一直被朕冷落,说她笨,她心里对朕有恨,是朕对不起她,现在,她已经疯了,再把她囚禁在祖州,朕越是对不起她,叫她怎么活?”
对于这个皇后,耶律隆绪一直不满意,萧绰也不满意,但为了笼络她娘家的势力,萧绰听从了韩德让等人的意见,还是把她迎进宫,封为皇后。并不宠幸她。随后菩萨哥进了宫,耶律隆绪一心只在菩萨哥身上,皇后愈遭冷落,几乎被遗忘了。这次突然发了疯,萧绰感到十分震惊。她说:“她这样疯疯癫癫的,怎么呆在宫里,万一哪一天发疯伤了人怎么办?”
耶律隆绪说:“太后所虑甚是。”
萧绰见耶律隆绪心里还是不忍,便说:“你随朕去看看她,另外,叫上耶律敌鲁。”
耶律隆绪便让侍卫去叫耶律敌鲁,自己陪着萧绰来到皇后的寝宫。在寝宫门口,他们遇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见了萧绰,连忙跑过来,跪下,说:“给阿祖母请安。”
萧绰看了好一会儿,一把搂在怀里,说:“燕哥,朕的燕哥,又长高了,怎么这么瘦呀?”
萧绰已经好久没见到燕哥了,虽然都住在宫里,但延寿宫一般是不让人进去的。萧绰平时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时间看看孩子们,以至于有时见到了孩子几乎认不出来。
萧绰回头对耶律隆绪说:“你的孩子瘦成这样,你怎么不管?你这个阿爸怎么当的?”
耶律隆绪也是少见燕哥,对燕哥照料不够,今天见了她立即心疼起来,脸上颇有愧疚之色。
燕哥说:“我阿妈说我这是天生的,长不好。”
萧绰鼻子一酸,拉着燕哥的手问:“你阿妈怎么样?”
燕哥摇摇头,泪珠儿滚了下来。
萧绰说:“走,去看看你妈。”
燕哥带着萧绰和耶律隆绪进去了,只见皇后坐在一张椅子上,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紧紧地盯着一道射进来阳光。
燕哥在皇后的耳边大声说:“阿妈,皇太后、皇上来看你来啦。”
皇后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喉咙里咕嘟了一声。
“皇太后、皇上看你来了。”燕哥又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
皇后猛地一惊,像听到一声巨雷,一把将燕哥搂在怀里,惊恐地看着萧绰和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着那张惊恐失色的脸,心里十分难受,伸出手,想抓住皇后的手。皇后惊惶地站起来,伸手抓住耶律隆绪的手,张嘴就咬,幸亏燕哥及时推开。皇后又紧紧抱着燕哥,瞪着眼睛看着耶律隆绪,样子像一条护仔的母狗。
耶律隆绪痛苦地看着皇后,说:“你不认得朕?真的不认得朕吗?”
萧绰在一旁叹息地摇着头。
这时,耶律敌鲁走进来,耶律隆绪不等他行礼,说:“耶律敌鲁,快来看看,皇后是真的疯了吗?”
耶律敌鲁走近皇后,绕着她走了一圈,然后,上前跪下,道:“微臣向皇后请安。”
皇后看着耶律敌鲁,一脸困惑,但有一道光亮在她脸上闪过,说:“你想干什么?”
耶律敌鲁说:“隋国公主身体太弱,微臣为公主熬了骆驼乳粥,给公主补一补身体。”
皇后喜道:“好,快拿来。”
耶律敌鲁转身出门端来一碗鲜奶,送到皇后手中。
皇后端着鲜奶,低头对燕哥说:“来,孩子,喝粥。”
萧绰的眼睛湿润了,走了出去,耶律隆绪和耶律敌鲁也跟着出来了。
萧绰说:“她还会不会好?”
耶律敌鲁说:“皇后只是受了刺激,暂时迷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绰叹道:“想不到我大契丹的皇后,竟然为一碗骆驼乳粥疯了,这是多丢人呐。”
耶律敌鲁说:“太后,微臣以为皇后不是一时才生病的,苦闷长期积压在她心里,无处排解,以致迷惑了心智。”
耶律隆绪说:“你说得对,那该怎么办?有没有药治治好她的病?”
耶律敌鲁说:“微臣想或许皇后这次生病对她还有好处,”
萧绰说:“此话怎讲?”
耶律敌鲁说:“就如一个人长期挑着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猛地摔了一跤,虽然,有些疼痛,但是担子里的东西也甩掉一些,再担起了就不那么重了。”
耶律隆绪说:“有道理,但愿她能好起来。”
耶律敌鲁说:“皇上,皇后会好起来的。”
次日,下了早朝,耶律隆绪依旧到延寿宫去,快到宫门口时,燕哥向他跑来。耶律隆绪停下脚步,问:“燕哥,你怎么在这里?”
燕哥说:“皇上,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一会了。”
耶律隆绪说:“是吗?你阿妈在哪里?”
只见皇后从一顶穹庐后面走过来,向耶律隆绪跪下来。
耶律隆绪看了她好久,问:“你怎么在这里?”
皇后说:“臣妾在这里等皇上。”
耶律隆绪盯着皇后看了片刻,说:“你的病~~~”
没等皇后开口,燕哥抢着说:“阿妈的病好了。”
耶律隆绪还是紧紧看着皇后,似乎要从她脸上寻找出什么东西来。
皇后说:“都是臣妾不好,让皇上烦心了。”
耶律隆绪终于确定皇后的病好了,便问:“你的病刚好怎么不在宫里歇着,到这儿来干什么?”
皇后说:“臣妾做错了事,要来请罪,所以,在这里等着皇上一起去见皇太后。”
耶律隆绪遂拉着燕哥和皇后走进了延寿宫。
萧绰见三人走进来,心里先是一阵惊异,接着欣喜起来。三人跪拜了萧绰,萧绰让他们平了身,连忙招呼燕哥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问皇后:“你好了?”
皇后又跪下来,说:“臣妾给皇太后,皇上里丢人了。”
萧绰没有说话,回头问燕哥想吃什么东西,然后,让奴婢带着燕哥到库房里去,对燕哥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随便拿。
燕哥随着奴婢去了,萧绰回过头,说:“起来吧。”
皇后依然跪着不肯起来。
萧绰说:“你事已经做了,跪着也没什么用,跪着就能把佛塔的绘图跪出来吗?”
皇后泣道:“当时,臣妾是鬼迷心窍了,不知道为什么要烧那些绘图,都是臣妾的错,皇太后怎么罚,我认。”
萧绰说:“难道你不知道那是菩萨哥的心血吗?那是她几十年的梦想,那是她的命。”
皇后垂泪道:“臣妾知道,只是臣妾不知道臣妾为什么突然对那些图纸有了深仇大恨,就想毁了它。”
萧绰说:“你怎么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呢?你是皇后,是后宫之主,怎么对一堆乱纸生气呢?”
皇后说:“臣妾也不知道啊,像着了魔似的,就想毁了它。”
耶律隆绪说:“你真是着魔了,你这是想要菩萨哥的命。”
皇后连忙说:“臣妾不敢,臣妾知道皇上喜欢菩萨哥,我也知道自己生的愚蠢,不敢和她争,但我也为皇上着想,为契丹着想,菩萨哥确实是好,但她不能生育了,皇上不能没有子嗣,契丹不能没有继承人呀。”
没等皇后说完,耶律隆绪大声喝道:“胡说八道,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争宠争不过,你就胡说八道,看来,你的病还没有好。”
萧绰抬了抬手,说:“你站起来。”
皇后站起来,说:“臣妾今天说的话是为皇上好,为契丹好。”
萧绰说:“好,朕知道你的心思,皇上在某些方面做得确实不好,你身为皇后,给他一些规劝,也是应该的,可是,你烧了图纸,就是妄为,就要受到惩罚。”
皇后说:“臣妾愿意受到惩罚,绝无怨言。”
萧绰说:“好吧,你先回去,燕哥今天就留在朕这里。”
皇后起身告辞。
萧绰对耶律隆绪说:“你送她回去。”
耶律隆绪与皇后一起出了延寿宫,没在几步,皇后停了下来,回头对耶律隆绪说:“臣妾知道皇上心不在臣妾那儿,皇上不必送我,你走吧,我自己回去。”
耶律隆绪迟疑了一会儿。
皇后又说:“臣妾知道我在这里呆不久了,臣妾只想离开这里之前,多看几眼皇上,明天,臣妾还在这里等着皇上,我想和你一起去见皇太后。”
耶律隆绪听了鼻子里一酸,说:“嗯,你等着朕。”说完向另一条路上走了。
皇后看着耶律隆绪走远,泪水刷地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