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呵呵呵——”面前的蒙面仕女,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银铃般的笑声从绣着水鸟的罩纱下面传出。
对于世家大族的女子来说,当着外人笑出声,是极为失礼的。但是由于木婉扬花信未至,还是个小孩儿,所以也不算失礼。
“妾亦未曾料到,山水郎竟然如此诙谐。”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木小娘子何出此言?”陆哲笑容满面。
“想那任城公主,乃天家贵胄,妾不过一商贾之女,出身云泥之别,莫说帮陆小郎君拜见公主,便是婉扬自己,想见公主,怕也是今生无望。”木婉扬俏皮地说,仿佛陆哲的要求是大唐贞观九年最新流行地笑话一般。
“想必不是如此吧,不然木小娘子,为何在上元之夜,出现在那观鱼园中?”
“呵呵,陆小郎君久在山中,不知这世事,倒也不稀奇,木氏虽然为商贾,不入公卿之堂,但是木氏亦有些手段,区区上元观鱼会,我木氏之人还是能进入的。”
罩纱下传来一阵响动,木婉扬掩嘴轻笑起来,动作很刻意,就是给陆哲看的,嘲讽之意隔着罩纱都能感觉出来。
木婉扬的意思很简单,山里来的小伙子哟,你哪知道外面社会的复杂,还真的以为士农工商的阶级之分那么明显?你还真的以为那些所谓的文会,我等商贾进不去?没有什么是用钱不能开路的好吗?
“木氏颇具财力,哲亦能看出,小娘子所言极是,区区上元观鱼会,对于木氏来说,简直不值一提,毕竟,木氏与任城公主,乃是合作伙伴,抑或,木氏背后之人,就是这任城公主?”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半晌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绣着青色水鸟的罩纱下面,传来了一阵狂笑。
“陆小郎君风趣如是,倒叫婉扬笑得腹痛,颇为失礼。”
“哦?当真?”如果是说话之前,陆哲只有三分怀疑的话,木婉扬这个有些刻意掩饰意味的狂笑,让陆哲对自己的猜测,把握又大了几分。
“哈哈哈,无稽之谈。”罩纱下的声音倒是极为肯定,仿佛面前这个少年说的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一样。
“是么,郑观鱼虽然贵为一城太守,但是陈州之地,不算得是什么上郡,而且远离长安,而且郑观鱼说是荥阳郑氏之人,但据某所知,其观鱼会,已经两年都没有郑氏本家之人来了,那贵为任城公主和崔氏核心子弟,为何会千里跋涉,来到陈州观鱼会呢?”
“此等之事,婉扬亦不知呢。这些公卿世家与天家贵胄之意,那是吾等平民何从知晓?”
“是么?今年当真是奇怪呢,连与郑太守素有嫌隙的牛统军,亦是离开刊江府,派人参加上元观鱼会呢。天家贵胄,统兵大将,世家贵子,统统聚集于这小小的观鱼园,与以往任何一年都不一样,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呢。”
“哎呀,真是如此呢,幸得小郎君提醒,此次观鱼会,确有几分蹊跷之处呢。”一个惊奇的声音从轻柔地罩纱下传来。
这也太假了吧。陆哲暗暗吐槽到,对方语气里的虚假和慌乱,几乎已经是不加掩饰了,说这个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是吗?想必这任城公主,应该通过某些渠道知道,这次吐蕃和亲,官家欲将她送往万里之外的吐蕃吧,所以,她才刻意来了这观鱼会,想要破坏这次和亲。”
“什么!此等内情,汝是如何得知?”这次,对面的罩纱内终于传来震惊的声音。
“这有何难。”陆哲笑容满面,一副神秘的做派。他总不能说自己从后世知道任城王李道宗的女儿远嫁吐蕃吧。
殊不知,他这么一副故作神秘的做派,在木婉扬的眼里,几乎坐实了他仙家弟子的身份。
“木氏行商天下,想必亦都与吐蕃通商吧,若崔氏力主的和亲若成,崔氏霸占与吐蕃的商路,木氏亦损失不小吧,所以木氏才会与任城公主合作,试图在观鱼会上羞辱吐蕃使臣,破坏和亲。甚至——木氏这背后之人就有可能是这任城公主,否则哲实在想不出,木氏会冒着得罪崔氏,郑氏和吐蕃国的危险,破坏这观鱼会。那钱东林,便是木氏之人吧。”
陆哲定定地看着木小娘子。
“陆小郎君为何得出此结论?”
“哲问过杨兄,这钱东林,乃是陈州中等士族的子弟,并非嫡长子,平日里虽然衣食不缺,但算不得豪富,但两月之前,这钱东林突然变得阔绰起来,手下聚集了一圈小士族子弟,成为了郑德瑾的头号心腹,若是没人资助,倒也说不过去。”
“便是如此,小郎君如何说这钱姓士子,乃是我木氏之人。”
“小娘子还未发现么,哲听闻,第一个骂那禄东赞蛮夷的,便是钱东林手下的一个清客,而在一旁煽风点火地,便是这钱东林。而方才,出言道破哲与小娘子在湖那边交谈的,亦是此两人。”陆哲老神在在地说,看着对方没有反应,像是听进去了,于是他继续开口道。
“按照小娘子的想法,郑德瑾那首关山月,乃是此次文会的夺魁之作,若是刺激郑德瑾与禄东赞对立,此首关山月,便是让禄东赞颜面扫地的利器。所以,当我与郑德瑾冲突之时,钱东林才会一口道破我之前与小娘子湖边交谈之事,把话题移开,好让郑德瑾那首关山月不要用在让陆某哑口无言上。”
“但是,小娘子没有想到的是,禄东赞虽然饱读诗书,但亦老奸巨猾,面对着众多唐朝士子,情知自己哪怕诗文盖世,唐人也不会承认其诗冠陈州,所以他一开始就承认自己做文章不行,反而出了三道难题,第一道题还是术数,于是,小娘子才不顾个人名声,与陆某湖边密谈,让哲去解那三道难题。”
“而让哲确认钱东林是某一方之人的是,当哲与禄东赞言辞交锋之时,钱东林去而复返,言辞中不仅讽刺这禄东赞,而抛出一枚铜钱,羞辱禄东赞,更是让禄东赞与陆某的矛盾不可调和,之后这钱东林,说出小儿亦可解出,隐隐又有维护哲之意。综上种种,哲才确认,这钱东林,乃是助哲之人,其前番道破哲与木小娘子的关系,也是想借此宣告自己与哲与木小娘子都无干系,而念出郑德瑾之关山月,亦有几分让哲知难而退,让哲扭头对付这禄东赞之意。”
一番话说完,对面的少女已经哑口无言,透过薄薄的罩纱,陆哲都发现对方已经低下了头。
看来自己真的猜对了,陆哲心中大定。“小娘子,现在能替哲求见公主一面否?”
“这——”小姑娘嗫喏着,手指轻轻地玩弄着下垂的罩纱,上好的轻纱都变皱了,显然是无话可说。
“陆小郎君果然聪慧过人,胜雪也想见见这才智惊人的陆小郎君呢。还请小郎君移步。”
木婉扬背后的巨大屏风后面,传来了一个温柔平和的女声。紧接着,一名侍女从屏风后走出,对着陆哲福了一福,说了声“小郎君且随妾来。”便风摆杨柳一般,娉娉婷婷地往屋外走去了。
我擦,这屏风背后竟然有其他人?陆哲心中咯噔一声,但还是跟着那名侍女,往屋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