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刚刚的一片兵荒马乱中,有一个人,并不跟大家一样忙乱焦急,相对于有些麻了爪的众人来说,反而显得比较清闲。
那个人就是裴青奴。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尴尬。裴青奴此时差不多二十四五的年纪,虽然在后世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但是在大唐,像她这个岁数的女子,孩子都估计蕴娘这么大了。
但是她依然是小姑独处,所以生孩子这种事情,对于她这种黄花闺女来说,还是比较羞人和不便于靠近的。
所以,当众人在院子里心急火燎,为于庆家的媳妇难产揪心的时候,裴青奴则是有些无聊地站在院外,听着里面女人的惨叫,心中对于生孩子充满了恐惧和好奇。
正因为是这样,裴青奴的脑子里才灵光一闪,自己一行人等都来了这边,那东厢房那边怎么办?若是槐妖作祟,那对母子岂不是危险了?
对于鬼神之事有些害怕的裴青奴,本想问问小先生要不分几个人手过去看看东厢房,但是看着众人一团乱麻,裴青奴也不好开口,稳了稳心神之后,裴青奴手持利刃,独自返回东厢房查探下情况。
结果,等她到了东厢房之后,发觉房间里面一片寂静,裴青奴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壮着胆子进去,结果就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
针娘子昏迷不醒,刚刚生下的孩子已然死亡,襁褓上覆盖着槐树叶,窗户大开,窗外的大槐树茂盛得不像话。
这诡异恐怖的一幕,让这位杀人如麻,剑术独断河东的女剑客手脚冰凉,于是拔腿就来到了于家的小院,悄悄告诉了陆哲。
“裴娘子,于那房间中,可闻到什么味道?”听完裴青奴的话之后,陆哲把裴青奴喊道一边,问起了裴青奴一个看似不甚相关的问题。
“有血腥味,还有一股…香味。”裴青奴仔细地想了想。
“是什么香味!”陆哲眼睛一亮,赶紧追问道。裴青奴突然想起了于家媳妇之前所说的话,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带着槐花香,不是兰草香,里面还有麝香和栈香,闻之好似梅花。”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也变得惊恐起来。
麝香对孕妇乃是大忌,哪怕裴青奴不是医家,也是知道的。
“好了,哲已然知晓。裴娘子且将阿飞还有那老管家夫妇,还有那稳婆一并叫来。”陆哲的脸上满是阴霾,随即恢复了正常,手指不停地叩着腰间的宝刀。
自从将飞飞改名叫阿飞过后,陆哲也恶趣味地把他从吐蕃使者手里赢来的大马士革刀改了个名字,还配了个上好的阴沉木刀鞘。
刀名圆月,刀鞘上刻着一行诗,乃是小楼一夜听春雨。
裴青奴也是有些意动,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发现了一个细节,每当这位小先生用手指轻叩刀鞘的时候,便是他要采取什么行动的时候。
而这些行动,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赶紧按照这位小先生的吩咐,把众人叫了过来。
很快,众人都被叫过来了。
“诸位——”夜色下,少年仙人背对着众人,指着东厢房那棵槐树,缓缓地开口。
“五年前,某个春日。
这间大宅突然被不可名状的恶意笼罩。
上演出了令人胆寒的惨剧。
扭曲的杀意化作妖物,在后院肆意作祟。
后院之时空,便于五年前停滞,
此时,便是吾等让那被冻结之时空。
重新转动之时刻!”
此时月光被乌云遮住,昏黄地灯光映在陆哲的白袍上明灭闪动,众人看着少年,俱是静默不语。
“此妖形与真,某已得知,至于这理,还拜托诸位助我,将这扭曲之恶,将其粉碎!”
少年轻轻叩打着小楼一夜听春雨,眼神锐利地看着众人。
……
一盏茶之后,于家老夫人也派遣跟前的侍女来问情况,得知于庆家儿媳妇母子平安后,一众人这才想起东厢房的针娘子。又急急忙忙地往东厢房赶去。
刚刚出生的幼儿,还有很多东西要清理,可不敢耽误了。
于晓怀是主,所以于庆的浑家连自家孙儿都是草草安顿,急急忙忙地赶往东厢房,照顾主家的孩子。于庆则是亲自前往上房,给于家老夫人和家主报喜。
听到于庆家的媳妇也母子平安,于家老夫人不由得高兴得念起了佛,又听说于庆浑家和稳婆此刻正在产房清理,大概已然清理完毕了,此时老太太也顾不得腿脚不便,由小侍女搀扶着,跟于晓怀一起,前往看看自己的孙儿。
“哎哟,针娘子,汝初为人母,这孩子,可不是这般抱法,还是让老妇来罢。”刚刚走到产房门口,就听见于家的浑家在教导针娘如何抱孩子,陆哲等人亦是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众人。
“快抱出来给老妇瞧瞧。”生孩子的房间当天进去有忌讳,见到老夫人心急,于是稳婆赶紧走了进去,将重重包裹的婴儿抱了出来。
“针娘子刚刚奶过,睡得香着呢。”稳婆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来给于家老夫人看。
“好好好,这眉眼,这山根,活脱脱与晓怀一个模子刻印而出。”于老夫人不胜欢喜,接着,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小孩的襁褓,看着小孩胯下的***,更加笑开了花。
而且当即表示,要重重酬谢陆哲。陆哲自然辞谢,老夫人坚持要给重金。两方僵持之下,直到于晓怀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老夫人这才明白面前都是贵人,看不上她那点酬谢。于是,她当即就拉着于晓怀,要给孙思邈和陆哲等人磕头,多谢小神仙今夜护佑之恩。众人自是让过,老夫人自然不允许,硬是让于晓怀行大礼谢过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就要辛苦老妹妹。汝且放心,老身定会重谢老妹妹。”想到于庆家尚有幼儿出生,这位于熊氏今后可能要辛苦了,于家老夫人笑着对于庆浑家说道。
“老夫人说笑,此乃家主之子,乃是于家未来家主,有了此子,于家总算了有了后,妾亦是欢喜,照顾少主,乃是妾分内之事,哪敢要老夫人谢。”
“你我虽为主仆,这几十年,差不多也如姊妹一般,吾这孙儿,以后还要叫汝一声干姥呢,哈哈哈。”
“哈哈哈,某自当视作自己孙儿一般,好好照料。”说罢,于熊氏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无限慈爱。
“瞧妾身,光顾着说话,还未让家主见见自家儿子呢,郎君快来,见见汝之长子。”于熊氏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了于晓怀。
“此乃吾子?”于晓怀接过孩子,定定地盯着孩子。
“哈哈哈,听听,我儿定是欢喜过头,自家孩子竟不识得,这哪是为人父所言。”
“男子俱是如此,当初妾生二狗之时,吾家那没良心之人,亦是这般说。”于熊氏打趣道,自是引来了一阵笑声。
“这幼儿刚出生,不便多见三光(日光月光星光)。老夫人与于郎君既然见过,还是将其送往室内方好。”说话的是孙思邈,“另外,产房多污秽,今夜还是另择净室,待产房清理干净,三日之后,再与母同睡。”
仙风道骨,卖相极好的孙思邈一开口,众人哪有不应,当即就在产房的旁边,收拾出一间房来,由于熊氏亲自照看。
安排好了这些琐事之后,已然月上中天,众人便草草收拾一番,各自睡去。
等到鼓打四更,夜风习习,吹得后院的槐树,树影婆娑,映照在窗户,好似一个狂舞的妖物一般。
产妇旁边的房门,轻轻被推开了,来人试着喊了声榻上昏睡过去的于熊氏,连喊几声,无人应答。
于是他走到了床边的摇篮里,接着熹微的夜色,揭开了婴儿的襁褓。
什么!来人看到摇篮里的婴儿之后,不由得一惊。
摇篮的里面,乃是一个婴儿,浑身冰凉,覆满了槐叶!
来人大骇,连忙转身,想要退去。
突然,微微灯光亮起,细微的灯火,在漆黑的夜里,如同鬼火一般。
“于郎君真是爱子心切,这般晚都不睡,也要来看自家幼子。”房门打开,陆哲提着灯笼,缓缓步入,跟在他身后的,是管家于庆,还有裴青奴,宇文银、孙思邈等人。
“某放心不下自家幼子,特来看看。果然——吾所感不差,小儿还是被妖所害,小郎君来晚了一步。”于晓怀转过身来,一脸骇然。
“妖祸耶?人祸耶?想必于郎君比哲更清楚。”
“小郎君此乃何意。”于晓怀脸色沉了下来。
“哲有一事不明,为何方才于郎君见到麟儿之时,竟会怀疑此子非汝子呢?”
“那是某一时欢喜,失言所致。”
“是么,为何那于老夫人,还有那针娘子,并未如此想过,而汝在一见之下,便脱口而出?要知,母子连心,连针娘未曾怀疑此子非亲生,毫不芥蒂地哺乳呢?”
“某方才已然言讲,此乃某一时口误!”
“非也,非也,关于此,哲倒有另一番理解。之前,于熊氏报来给汝和老夫人看的,并非针娘所生之子,针娘所生之子已然夭折,汝所见者,乃是管家于庆之孙。”一边说着,于庆从背后走了出来,手里抱着的,正是方才于老夫人见过的那个孩子,一脸的惶恐和不可置信。
“郎君果然好眼力,初生之小儿,样貌大多难辨,但当汝见到此子时,便一口怀疑并非汝子,那么,真相也只有一个。”
“汝之前见过汝真正之子,而且,这几年中,于家之槐妖,正是汝!正是汝亲手将汝亲生之子杀害,所以才能知晓当时于熊氏所抱来者,并非汝亲生。”
“荒唐!晓怀乃是活生生之人,哪里是妖,小郎君言下之意,便是某杀了某家亲生子???岂有此理,简直是无稽之谈。”于晓怀高声喊喝,感觉像是受到了侮辱。
“呵呵,关于此点,某亦是好奇呢。于郎君莫慌,且待某一一说来。”陆哲不慌不忙,让人点上了灯,缓缓地将自己对这一可怕而扭曲的事件的推理,一一说出。
“早在哲进府之时,并未发觉妖气,只见怨气。待哲见过那槐树之后,便愈发肯定,此树若要成妖,还尚需千年,机缘巧合之下,方能成妖。所以,关于槐妖作祟之事,某一开始便是不信的。”当然,陆哲这是假话,目的就是引出自己关于槐妖作祟的怀疑。在这个崇信鬼神的年代,自己这个身份,只有这么说,才能让众人相信。
不然怎么说,总不能说这个世界哪里有鬼神,一切都是人为?作为仙人子弟,这么说不是啪啪打脸吗?
本来陆哲说这段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的,结果他发觉自己说完之后,在场的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大家竟然是信了!
果然,在这个年代,要搞点科普不易啊。陆哲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讲了下去。
“某发觉,在这几次槐妖作祟事件之中,只有两人,始终都与此事有关!那便是于家老夫人与于郎君你,而与两房妇人与小儿有更多接触的,便是于郎君一人尔。”
“前面一子一女乃是某亲生,某与其有接触,自是如此!”于晓怀不屑地说道。
“当然,于郎君作为孩子生父,与其有接触,自然无可厚非。真正令某对汝生疑地,乃是于庆之媳,琴娘子侍女所言,当日,汝之小女遇害之时,作为侍女,她竟然昏昏睡去。哲细细问之,其所言,当日之时,曾问道淡淡香气。当时某便生疑,产房内燃香乃是大忌,为何这产房内,会有这香味呢。而今日,针娘子的产房内,也有着淡淡香味,但是哲托稳婆确认过,这房中香薰球,她并未点燃。而据某所察觉,这产房内确是有香气,其香似麝,似梅花香,乃是安神助眠的——寿阳公主梅花香!某不敢确定,乃求教于孙道长”
“寿阳公主梅花香者,传说乃南朝寿阳公主所创,乃是助眠之上品,内含麝香,而产房中之香,确是寿阳公主梅花香,而还有再其中加入槐花,槐花亦有安眠之效,加入香中,常人闻之,则昏睡不醒也。”孙思邈捋着胡子,开口道。
“于是,哲令阿飞于汝房内和产房附近四处搜寻,找到了此两物。”陆哲掏出两个纸包,一个是燃尽的香灰,一个则是还未烧掉的香料。
“这香灰,乃是阿飞在祠堂与产房之间的道路间,还有汝家窗台之下寻到的,而这香料,正是在汝之书房中寻到!于是,当某看到此物事时,心中大致有了盘算。当时,于管家之媳难产,众人前往管家家中,老夫人亦是回房歇息,静候消息,而此时,东厢房无人,汝在那祠堂上香,跟两年前一般,汝带着熏香,在窗外点燃,缓缓将其送入窗内。产妇体弱,不多时中了熏香睡去,汝此时便进入屋中,用槐叶将汝子捂杀,然后打开窗户,带着熏香,返回祠堂。所以,这窗台之下与汝去祠堂之途中,才会有香灰洒落,之所以打开窗户,并不是槐妖从窗入而杀人,乃是为了散去这熏香之味,而那两年前,琴夫人为何会疯癫,怕是因为熏香从窗而入,而琴夫人身处榻上,所吸入不多,并未像窗边的侍女一般,完全不省人事,所以亲眼目睹了汝闷杀自家亲子的琴夫人,这才会疯癫罢!”
“因为琴夫人也想不到,自己同榻而眠之人,竟然会闷杀至亲骨肉,果然如果妖魔一般!”
噌——雪白的刀光闪过,带着美丽花纹的弯刀直直地指向对面的于晓怀。
“哈哈哈哈,小郎君莫不是着了魔?仅仅凭着某一时口误和些许香料,便编出此荒诞不经之说,而且还污蔑某毒害自家亲生骨肉,莫不是汝也被那槐妖附体?”
“是么?对了,某还想请汝见一人。”
“倒是何人?”
“汝一看变知。”陆哲伸手一指,顿时,从门口娉娉婷婷,走出一人来。
“怀郎,汝好狠之心!”有些沙哑的声音一出,在场的于家人,都如遭雷击。
“琴夫人?”
“琴儿?”
“忘了告诉汝,琴夫人之所以疯癫,乃脑中淤血所制,孙道长乃天下有数神医,汝夫人疯癫之症,已然痊愈。此时,汝还有和话可说!”
“啊啊啊啊啊——琴儿,某对不住汝,某,就是忍不住,见到吾女,便想将其杀死,啊啊啊啊——是某,一切都是某,被那槐妖迷住了心智,啊啊啊啊。”于晓怀此时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接着,发疯一样冲到琴夫人面前,想要抱住她。
“聒噪——”就在于晓怀跑到琴夫人面前之时,这位琴夫人突然出脚,将其一脚踹飞,喉咙之间,发出了男人的声音。
“现在,汝还有何话可言?”陆哲饶有兴味看着这位“琴夫人”把脸一抹,露出一张更加美丽的容颜——正是那比女人还漂亮的阿飞。
于晓怀还未从剧痛中反应过来,等到他看清那位女子不是他的琴儿过后,脸上露出了颓然的神色。
“某无话可说。”
“于管家,幸不辱命,这于府作祟之妖孽,某——”
“已除!”看着瘫倒在地的于晓怀,陆哲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不加掩饰地愤怒和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