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拐出院墙后的小巷,猛地从旁边暗影中冒出一个人影,马锐吓得差点抬手就是一枪,就听那人影低声询问:“是刘兄弟么?”原来是孙连喜。
我靠!马锐心里大叫了一声,老孙你不要每次都吓老子一跳好不好,迟早被你吓个心脏病出来。刚答应了一声是,就见孙连喜晃晃悠悠就往地上倒,吓得忙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拉得站了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孙连喜左手紧紧按着的左肋下,在棉袄外面绑了一条粗布,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你伤得怎么样?”马锐一边把孙连喜架到自己肩膀上,一边低声问道,这里连盏灯都没有,乌七麻黑的无法脱掉他的棉衣检查伤口,心里却对他满是感激,明明受了枪伤还不自行逃命却留在这里,显然是关心自己的生死。
“没事,被rì本人的枪子儿擦破点皮,要不了命!”孙连喜右脚以减轻马锐的负担,两个人相扶着在黑暗中蛇行鼠伏,听着后面传来的哨声和呼喊声,迅速离开了车站。
二人一路躲避着打更人和巡夜的清兵,到了张府所在街道后,后面追兵的声音已经遥不可闻了—目前rì本人在奉天的势力仅局限于车站一隅,出了车站范围就得知会奉天守军派清兵陪同搜查。
马锐把已经虚弱得站不直身子的孙连喜扶靠在台阶上,自己也是两腿发飘头晕眼花,扶着大门稳了稳,才在门环上敲了两下。
车站离这里几里地远,喧闹声根本传不过来,寂静的夜里铜制门环的敲击声极是刺耳,不一会的功夫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有人问道:“谁啊?”声音柔和正是许红妆的大嫂。
“大嫂,是我,小锐。”听到熟悉的声音马锐差点眼前一黑翻身栽倒,身上三处伤口虽未伤及筋骨,可搀着孙连喜赶了十几分钟路下来失血却也不少,此时心神一懈,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疼。
随着“吱呀”一声门枢转动,大嫂披着一条薄被挑着灯笼拉开了大门,抬灯笼冲马锐一照看到他浑身斑斑点点全是血迹,大吃一惊,慌忙问道:“小锐,你、你这是怎么弄得,啊,这是谁?”
马锐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可大声嚷嚷,回身扶起孙连喜,大嫂忙上前帮忙架住他另一条胳膊,把人扶进门后,jǐng觉地回头向门外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轻声关上了门。
马锐跟着大嫂来到她的房间,借着桌上油灯跳动的火光把孙连喜放到了炕上—事急从权之下也忘了她孤身孀居的身份,大嫂从陪房拎来铁壶给二人各倒了一碗开水,又在脸盆里湿了两条热手巾,递给马锐后出门去叫人。
马锐抹了一把脸,感觉jīng神好了不少,试试碗里开水已经不太烫,就端起来喂孙连喜喝了两口,孙连喜长长出了口气,“刘兄弟,这是谁家的宅子?咱们藏在这儿不会连累人家吧?”
“孙大哥放心,这是小弟暂居的民宅,刚才是内人家的大嫂,rì本人找不到这里来的。”
马锐帮孙连喜解开腰间被血湿透的布条时,三婶已经被大嫂叫醒,拎着药箱披着衣服就赶了过来—她是胡子们的医倌儿,虽然没正经地学过医术,可胡子们受了伤都是她给看的,药箱里倒有不少自制的止血生肌的草药,许红妆被大嫂从睡梦中叫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在后面一进门就看见马锐的棉衣上下都是豁口,棉絮翻在外面,右边袖子已经被血染成了黑sè,当时就是眼眶一红,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上前帮他脱衣服,把他怀里的零碎随手放在一旁,嘴里哽咽着低声问道:“不是去车站了么,怎么弄得满身是伤,跟rì本人打起来了?”
马锐看着含泪yù泣的老婆,羞愧之下哼哼唧唧地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跟她说rì本特务相中了自己,想让自己去rì本跟N个女人OOXX下种留念?说自己在rì本人的老窝跟两个女人上过床,其中一个还变相地死在自己手里?
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措词,干脆学着老孙一副流血过多无力说话的样子—事实也的确如此,任老婆和大嫂一起帮自己把外面的棉衣棉裤脱掉只剩贴身内衣,许红妆帮他挽起右臂袖子时扯动了伤口,马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红妆心疼之下,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顺着白玉般的小脸儿流了下来,滴在马锐满是血污的袖子上。
马锐伸左手替她擦去泪迹,强打jīng神笑道:“别哭,傻丫头,都是皮外伤,将养两天就没事了,上次你受伤我照顾你,这次轮到你报恩了,咱们打了一个平手,算是谁也不欠谁的。”
红妆被他说得破泣一笑,啐了他一口:“谁和你打什么平手了,哪次出门都弄得满身是血地回来,跟了你算是担足了心事。”细心地挽起他的袖子,看着他小臂上半尺长的刀口血肉翻卷,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禁不住地又流下泪来,手上却没歇着,接过大嫂递来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去污血,用热手巾擦干净了,从药箱中取出药膏搓成长条,抚平了刀口两边皮肉涂在伤口上,回头拿起一卷长布,紧紧地在他胳膊上缠了一层。
马锐不好意思地冲老婆笑了笑,“下面还有。”指了指淌血的左腿裤管,许红妆含泪白了他一眼,蹲下来双手撕开衬裤的裤脚,小腿上的伤比胳膊上轻得多,可也有三寸长,看着许红妆蹲在自己身前忙活,马锐脑子里却荒唐地想起了死在松本刀下的花子。
上午时,那女人就是这样蹲在他身前挑逗他的,想想那个的女人马锐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虽然明知那女人是个间谍,可心肠有些偏软的马锐还是对她兴不起恨意来,觉得她也不过是被rì本军国主义控制的工具和牺牲品而已。
听到马锐叹气,许红妆抬起头对他说:“忍一忍,不会很疼的,一会就好了。”马锐听到她的话忽地想起新婚之夜跟她初次欢爱时说的情话,差点笑出声来,可对着几个外人又不好意思调笑,强忍着回头看三婶给孙连喜包扎伤口。
孙连喜中的枪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子弹从后至前自肋下软肉穿过,差几分就伤到肾脏,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枪眼,后面枪洞极小,前面的创口也只有银元般大小,三婶一边快手快脚地帮他止血,一边把草药涂在两边伤口上,用白布在他腰间缠了几圈,孙连喜满口子不住声地称谢。
马锐趴在床上撩起上衣让三婶处理自己后背上的刀伤—她的手法可比许红妆熟练得多,孙连喜斜倚在被子上缓缓地诉说他到厨房后的经过—他看厨房里没人便在案上拿了把菜刀,等捡了几根木柴,上面绑了抹布浸了菜油,刚出厨房门想听下楼里的动静时却不巧正撞见一个喝得太醉出来呕吐的rì本人,一急之下就想砍了他,可那小鬼子极是机灵一看他手里明晃晃的菜刀,离他远远地大叫一声顾不上吐了拔腿就跑回了屋子,他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时,巡夜的rì本人已经赶了过来,吓得老孙把手里还没点着的火把冲他胡乱砸了过去扭头就跑,那rì本人枪法也极是了得,一枪就打中了他,孙连喜仗着身高腿长,跟小鬼子在房屋之间转了几圈才甩开了他,那个跑回屋的rì本人也拿了枪出来一起搜索,孙连喜躲在墙角的黑影里听到周围屋里被枪声惊醒的rì本人纷纷起床的声音,不得已之下翻墙逃了出去,又担心马锐才在拐角等了他一会儿。
马锐刚才已经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草稿,这当儿便把进楼以后的打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把rì本人的yīn谋说成是想让这些人去rì本做免费苦力,同时略去了体检时的香艳场景,老孙也很配合地没有揭穿他。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三婶已经帮马锐包扎好了伤口,又在他身上细细检视了一番,确定身上除了几处淤青没有别的伤口后,收拾药箱和血布,招呼大嫂把房间让给孙连喜休息,一同回她房里睡觉—见惯了寨里男人们受伤的她们还没把二人的伤放在眼里,早就见怪不怪了。
马锐本想就在这屋里胡乱睡一觉,可红妆执意不许,只好跟孙连喜打了个招呼,让他自己招呼自己,就跟着红妆一起回了自己屋子。
细心地扶着马锐躺好给他盖好被子,红妆小丫头在众人面前极力掩饰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心疼地嗔怪他:“我就说rì本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还偏偏替rì本人说话,差点被他们害了不是?以后再也不许信那些坏种了。”跟着马锐做了半月夫妻,已经被他同化了不少,以前自称的“俺”随着马锐改成了“我”字。
马锐握着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左右轻轻扇了两巴掌,嘴里甜得跟抹了蜜似地:“打你这个糊涂小子,谁让你不听红妆好老婆的话的,小人保证决不再做傻事了,一定要听老婆的话跟党。。。跟老婆走。”
许红妆被他的油嘴滑舌逗得“扑哧”一笑,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显得妖媚动人,她扶着马锐向左侧着躺倒,帮他盖好被子才脱下外衣钻了进来,马锐把受伤的右手小心地放在她腰上,疲惫之下睡意袭来,闻着她后颈的幽香不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马锐伸手摸摸身侧,红妆已经不在身边,睁眼看了看屋里也没人,只是虚掩的屋门透进来的rì光显示天sè已经大亮,马锐觉得三处伤口又麻又痒很是难受,向左侧着睡了一夜没翻身,更是觉得四肢乏力,知道是昨天的打斗过度肌肉有些轻微拉伤,掀开被子披上放在床头的干净棉衣,就想下来在屋里走动走动舒展一下手脚。
刚伸脚蹬上鞋子,许红妆就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腾腾冒着热气的大碗,还没近前马锐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小丫头双手端着碗抬脚拨上了门,走到炕前把碗放在炕沿上,拿瓷勺舀了一口汤用舌尖尝了尝,又吹了吹伸到马锐嘴边,“受了伤还不安生躺着,下地干嘛,小心伤口长不好变了瘸子。”
马锐踢掉鞋子钻进被窝,半侧着身子老老实实地张嘴喝了一口浓香四溢的肉汤,看了看碗里一块一块乌黑的肉块,皱了皱眉头,“什么肉这么难看?”
红妆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着汤,嘴里回答道:“乌鸡,还加了老参,三婶专门炖给你们两个补血的。”
马锐一听之下差点把嘴里的乌鸡汤喷出去,强咽下去却呛了气管,咳嗽了两下,“乌鸡汤?那不是你们女人那个啥时喝的么?”
小丫头嗔了他一眼,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着气儿,“什么那个啥,乌鸡补血,三婶大早起跑了两条街才买回来的,快喝,哪那么多话!”
马锐顺过了气儿,心里回想着后世某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做的“乌鸡白凤丸”的广告,自个儿伸左手端起碗三口两口把汤喝了个jīng光,从碗里捞出块鸡肉放在嘴里大嚼,含含糊糊地问:“昨天跟我一起回来那个黑脸汉子怎么样了。”
“那人身体粗壮得很,喝了两大碗汤刚躺下。”红妆回身拿了手巾给他擦嘴,疑惑地问:“那个人托底么?你怎么把他也带回来了。”
马锐吃饱喝够,吧嗒吧嗒嘴,“昨天忘了跟你说了,那人姓孙,上次我去前甸杀rì本人的时候认识的,他家的表哥被rì本人害了,这次是来寻仇的,为人挺仗义,我看他中了枪怕他出事就给带回来了。”
此时在对面的张作霖府,未来的张大帅已经吃过了简单的早饭,招呼了几个幕僚在偏厅里打雀牌,四个人倒有三杆老烟枪,喷得满屋的烟雾弥漫,听完了门房老头在偏厅外的禀报,张作霖把手里的旱烟袋磕了磕重新装上烟丝,后面观牌的副官擦着了火柴帮他点上,喷出一口浓烟,慢条斯理地洗着骨牌,问道:“看清那两人长什么模样了么?”
老门房垂着手恭敬地答道:“昨儿个子时的事儿,对面门上没挂灯笼,看不清相貌,不过有一个看身形像是许家的女婿。”
“哦?”,张作霖抓了张牌,随手打了出去,疑惑地说:“那个厨子?半夜三更的出去做什么了,还带了个受伤的男人回来?”
下首坐着的张紫云随着他的思路说道:“会不会是做‘买卖’去了?”
张作霖想了想,“有可能,那小子一看就是身上有功夫的人,这样的人不来投军却要去美国开什么餐馆,这后面肯定有故事,妈拉个巴子的,老子叫人传许四虎来问个清楚。”
坐在张作霖对面的杜泮林把烟袋磕了磕扔在旁边椅子上,他为人谨慎,心思缜密,跟张作霖时间最久极得他的信任,思索了半晌开口说道:“此事还不宜忙着定论,若他真的去奉天城里砸门子,就算许四虎不来报告大人,这一半天里也应该有消息传过来,那就是不顾大人的面子了,奉天城和咱们前路巡防队可容不得他再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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