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秘书出身的人，一般都注重细节，而且对过去的事往往不太容易放得下。“嗨！啥也别说了，当时咱们之间不了解，我也是听别人说起来，才有了那些荒唐的想法。”老常这算是自我批评吗？

　　老常说的是他给大清集团一下属企业下达停产整改通知书那件事，通过今天这个场合，他知道了大清集团在政商两界的实力，幸好当时没有意气用事，要是硬着头皮坚持，等到大清集团真的要求行政复议，老常认为自己百分之百会输掉那场裁决，那可就太丢人了！

　　在官场浸淫多年，加上早年的秘书经历，从陈馨悦及齐明远与程市长之间的说话方式，老常锐敏地意识到，程市长和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不过从前后两件事的过程分析，他们并没有找程市长，因为程市长从来没有为大清集团的事往环保局打过电话，否则他的一个电话，自己就得乖乖照办。这说明陈馨悦和齐明远不以关系压人，不靠关系自居，这样的人值得尊重。

　　陈馨悦早已听出了老常的意思，“常局，既然说到这里了，你也别难为情，停产整改和行政复议那两件事，看来咱们双方还是很理智，否则，真要是对薄公堂，还得给咱们的市长添麻烦。”

　　“我不是说了嘛，那是一件荒唐事，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脸发热。”老常看得明白，连市长都关心呵护的企业，他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家较劲，简直是自不量力！

　　如果对方想要给予强硬回应，只需程市长一个电话，后面的事情全都不会发生，可人家并没有那么做，实际上是给老常留了面子。

　　“常局长，咱们以前互不了解，今天通过市长引见，相互熟悉了。大清集团是个大企业，今后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请你直接吩咐，我们乐于为你效劳。”陈馨悦道。

　　“多谢陈总，你过谦了，岂敢吩咐，真要有什么事，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酒喝的不多，话说的不少，这场酒局结束后，大清集团陈馨悦与环保局老常之间的所有误会全部消除，第二天上午九点，老常吩咐他办公室的办事员，将那份他签过字的环评报告送到陈馨悦手里。

　　海水淡化项目各分项工程招标在即，陈馨悦跟几位副指挥长打电话，邀请他们参加招投标评审。华凌市的代表因工作繁忙不能到场，省里有关部门的代表也因无法分身而放弃参与，东兴市的杨副市长更是由于其分管的一摊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早把他副指挥长的身份忘到了脑后，只有东兴市公用事业局的老韩，听说要组织招投标评审小组，他非常乐于参与。

　　大清集团与老韩的矛盾更多，陈馨悦对老韩的印象可以用讨厌二字来形容，因为没有需要经老韩管辖的事项，即使想报复，他也无从下手。老韩有一帮搞工程的朋友，一有项目，他就帮着朋友们揽工程，这种事不算什么原则问题，即使程市长出面，也没法拿他怎么办。

　　老韩厚脸皮，怼他几句，他也不生气，完全一副我是无赖我怕谁的嘴脸，就是这么一个人，真不理解他是怎么混到正处级官位的？

　　换做谁都行，陈馨悦唯独不愿见到老韩出现在评审小组，但他也是副总指挥，他要参与，也没有理由把他拒之门外。

　　陈馨悦向齐明远抱怨工作难做，“他参与到评审小组，根据咱们以前和老韩的多次交往，还有对他的了解，项目招标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陈馨悦表现出了少见的畏难情绪。

　　“怎么，难道你还怕他不成？”

　　“对他有啥可怕的，但毕竟人家是大局长呀！”

　　“大局长怎么啦？如果其他几位副总指挥参与，行政级别都比他高，那你工作不得更加难做？”

　　“呃，正好相反，要是其他几位大领导都在，我的工作更好做，因为第一，人家都没有杂念，也很正直；第二，素质都比老韩高；第三，有他们在，就算老韩再怎么无赖，他也得收敛点。”

　　“这倒是事实。不过你永远记住，大清集团是最大股东，你是工程建设总指挥，其他都是浮云。”齐明远给陈馨悦壮胆。

　　“嗯，这都没问题，我是说老韩这个人有时候胡搅蛮缠，还有他那些社会上搞工程的朋友。”

　　“如果在评审标书阶段他敢胡搅蛮缠，你就充分行使你的总指挥权力，警告不管用的话，把他开出评审小组，同时通报给另外三位副总指挥；至于他那些社会上搞工程的朋友，他们胆敢轻举妄动，你立即告诉我，然后自会有人找他们算账。”

　　陈馨悦再怎么能力强，毕竟是个弱女子，要想让她单独面对老韩和他社会上那些朋友，无异于将她至于一种危险境地，齐明远有责任为他提供保护。

　　办公楼、厂房和其他基础设施建设，投标单位是当地十来家建筑企业，当然也包括大清集团旗下的鼎盛地产公司，还有老韩那个梳着油亮背头的朋友，这回那位栾老板的公司叫现代建筑安装工程公司。

　　经过三轮筛选，剩下包括鼎盛地产和现代建安公司在内的五家投标单位，很显然，这家现代建安公司能够幸存到第三轮，完全是评审小组老韩那一票起了作用。

　　往下进行，条件将越来越严，不出所料，因为鼎盛地产的名气和实力，他们如愿拿到了办公楼和生活设施的施工承包合同。如今的大清集团，已经不把地产开发作为其业务重点，拿到办公楼和生活设施施工合同后，鼎盛地产退出了厂房建设的竞标。

　　见鼎盛地产退出，老韩满心欢喜，他觉得自己当初给陈馨悦打招呼起了作用，鼎盛地产退出竞标，不就是故意把机会让给现代建安公司吗？

　　剩下四家竞标企业中，陈馨悦知道老韩那个朋友老栾的现代建安公司是一家空壳企业，他们挂靠在别的企业名下，连手续都使用别人的，做的完全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但就是这样一家皮包公司，却想承揽这种大项目的厂房建设，而且在老韩看来，老栾的现代建安公司将志在必得。

　　评审小组由五人组成，陈馨悦是评审组长，另外四名评委是马清源和老韩，陈馨悦还从建委邀请了两名工作人员担任评委。

　　在进行下一轮竞标之前，老韩提议休息一会儿，趁上洗手间的功夫，老韩与建委的两位评委进行了攀谈，表达了希望他们支持现代建安公司的想法，建委这两名评委一看对方是东兴市公用事业局的一把手，官至正处级，和他们的领导平起平坐，来头不小，也许他们的官本位思想也很重，把对方当成了大神一样的存在，老韩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俘虏了。

　　老韩还认为，从鼎盛公司退出竞标的举动来看，他的想法也应该得到陈馨悦的支持，马清源是陈馨悦的手下，自然也会支持现代建安公司赢得竞标。

　　休息回来，四家企业继续竞标，又进行了两轮，淘汰了其余两家竞标单位，只剩下永固建筑工程公司和现代建安公司两家企业，最后一轮竞标之后，评委投票表决结果，现代建安公司的得票情况是三比二，即三票赞成，两票反对，从得票情况看，应该是现代建安公司胜出。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陈馨悦的预料，她没想到从建委邀请的两位评委，会支持老韩。陈馨悦哪里知道，在建委这两位评委眼里，她一个民营企业的老总，尽管是东兴市最大的民营企业总经理，怎比得上东兴市一个局的一把手说话的分量！

　　对此结果，老韩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他朋友的现代建安公司最终胜出，将赢得合同，不满意的是，他没想到陈馨悦和马清源会投反对票。

　　无论如何，最终结果是令人高兴的，老韩以手加额，甚至还鼓了几下掌。

　　“韩局，你先别激动，我还有话要说。”见老韩一副获胜者的架势，陈馨悦道。

　　“陈总，你请。”老韩以胜利者的姿态，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直说，这个结果我不认同。”陈馨悦道。

　　“什么？民主投票的结果，你不认可？”老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嗓门提高了八度，高喊道。

　　“民主投票不假，但我也有自己的理由。”陈馨悦平静地说。

　　“你没有推翻这个结果的权力！”老韩情绪异常激动。

　　“我受各方委托，担任项目总指挥，根据相关规定，对有关事项我有最后的裁决权。不信你可以把那些文件翻出来看。”

　　“好吧，那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老韩当然知道项目总指挥有这样的权力。

　　“刚才我正要说话，本想给出我的解释，却被打断了。可能我们在座的几位评委都知道，这家永固建筑工程公司是一家驻地央企的附属企业，他们具有非常丰富的厂房建设经验，自从成立以来，经他们施工建设的各种类型的厂房不计其数，而且其经济和技术实力雄厚，各类施工机具齐全，我认为这样的建筑企业才是我们所需要的。”

　　陈馨悦用目光扫视了一圈，继续说：“反观这家现代建安公司，别看他在标书上写得漂亮，据我了解，这根本就是一家皮包公司，他们的执照和手续都是挂靠的，公司既无施工能力，又无施工机具，如果真让其中标，合同到手后，他们马上就会转包出去。平心而论，作为评委，把工程交给这样的单位，咱们放心嘛？五位评委中，我不懂建筑，估计韩局也不懂，其余三位评委，你们都是建筑领域的专业人员，人说建筑是百年大计，要是招标环节把关不严，咱们是不是有负重托？”

　　两位建委来的评委面面相觑，脸色绯红，低下了头。

　　“既然你有这么大的权力，招什么标呀？由你自己选定一家不就得了吗？多此一举！”老韩讥讽道。

　　“第一，工程招标早已形成惯例，它可以最大限度地杜绝暗箱操作；第二，通过招标，我们找到了最适合咱们这项工程的施工单位；第三，通过工程招标，还可以看出人性的丑陋。”陈馨悦怼了回去，但她并不生气。

　　“你说谁丑陋？”老韩一拍桌子。

　　“口误，口误，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馨悦心想，谁丑陋还用明说吗？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振振有辞，你们大清集团鼎盛地产公司就那么完美？”

　　“韩局如果发现了鼎盛公司的问题，欢迎当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