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天,乡里捎信来,让齐明远下午去乡里的财经办公室开会。
到了那里,填表登记后,在一间不大的屋里,有一张旧办公桌和几把长条椅,齐明远在靠前的长条椅上坐下来。
房间内,除了办公桌前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就是包括齐明远在内的四个年轻人。
那位自称是乡财经办负责人的中年人,用官话简单介绍了县农行在本乡成立信用社营业点的目的意义,接着请他旁边那位据说是来自县农行的领导讲话。
这位县农行的领导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中等个头,黝黑的肤色,留着平头,的确良白衬衣扎在皮带里,说话语速较慢。
他用了二十来分钟,对信用社的工作性质、员工要求和工作纪律做了简明扼要的介绍,并说当天开会的主要目的是和即将加入的新员工见个面,正式上班后还要对新员工进行必要的业务和纪律培训。
会后,这位县农行的领导还带着齐明远等四人,去了即将开业的营业点现场。
第二天上午,齐明远等四人按要求带着行李和洗漱用具来营业点正式报到,接待他们的正是昨天在会上见到的那位县农行的领导。
据外面调来的老员工说,这位县农行的领导,就是这个营业点的主任。
营业点是离乡政府不远的一处临街四合院,临街的一边是朝南的六间平房,其中一间为营业点的主任办公室,还有一间财务室,其余四间是营业室。四合院的西北两面有六间平房,东面是大门。
营业点由外面调入的四名老员工和齐明远他们四个新招的临时工组成,再加营业点主任,一共九人的吃喝拉撒住,全在这个四合院内。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极其简单的开业仪式后,东升县西山乡农村信用社营业点,正式对外办理存贷款业务。
刚开业,办理业务的人不多,用不着齐明远他们四个新人帮忙,四个老员工就完全忙得过来。
正好利用这段时间,主任焦国强在自己办公室,给新职工讲解金融纪律和办理存款业务的一般流程,上午下午各两小时,这就算对他们进行业务培训了。
半个月左右,随着窗口业务量的增加,主任安排他们四个进入营业室,帮助干一些装订表格、填写数据之类的简单工作。
这期间,与其他三人相比,齐明远表现的更加勤快和机灵,他也爱学习,有空就向老员工请教业务知识,老员工们也乐于教他。
银行柜员这点业务知识,对于前世已经做过多年民办教师的齐明远,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不到两个月,齐明远就能独立办理柜台上的存取款业务。当老员工轮休或请假时,以往都是主任焦国强替岗,自从齐明远能独立办理业务后,主任就让他顶岗。
通过这件事,主任焦国强对齐明远有了较好的印象。
......
成立两年多来,西山乡农村信用社营业点的业务量持续增长,因为业务繁忙,员工们的休息时间得不到保证,常常要两个星期才能轮休一天,老员工们意见很大。
焦国强多次往上反映,县农行终于做出决定,不仅将西山乡农村信用社营业点改为营业部,员工数量也要随之增加。同时,从老员工嘴里还传出一个非正式消息,上面可能还要给西山乡营业部一个临时工的转正名额。
没有人关心营业点改为营业部的事,但对于将有一个临时工的转正名额这条消息,在整个西山乡信用社,恰如沸腾油锅里掉进去的一滴水!
不仅齐明远等四名临时工,就连与此没有利害关系的个别老职员,也跟着掺和进来。
四名临时工更是各怀心思,暗地里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动作。
在那个城乡差距和工农差别巨大的年代,已经做了几年临时工,又面临难得的转正机遇,哪个不极尽全力?谁又甘愿落在人后?
有好事的老员工告诉齐明远,临时工转正,营业部主任有提名上报的权利,但最终的批准权在县农行。
提名临时工转正,有一个在表面上被公认的基本原则,那就是工作表现,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却往往不一定是工作表现,而要看工作以外的其他关系。
若论工作表现和业务能力,四人中当属齐明远最好;论起家庭条件或社会关系,齐明远则倒数第一。
齐明远非常清楚,自己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至于他那个当村支书的大伯,先别说人家是否愿意继续助他一臂之力,问题是在这件事情上,就算大伯愿意帮忙,区区一个村支书,也是鞭长莫及。
轮休回家时,齐明远和父母说起了单位有一个临时工的转正名额。听说有转正机会,齐长安两口子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计,竖起了耳朵,当齐明远说完详情,夫妻二人立马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过了几分钟,田桂华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单位也是,才给一个名额。人又不多,四个人一起转正多好。”
“你这话跟没说一样,要是他们四个一起转,那还有啥说的?”齐长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通过民办教师那件事,齐长安知道了一些社会现状,他心想,四个转一个,什么工作表现啊,都是次要的,关键看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背景,就算工作表现再好,最多也是个陪衬。他清楚,自己儿子缺少的,正是这样的社会关系。
在齐长安的记忆里,自家祖宗三代都是农民,就连姥爷姥姥和自己的岳父岳母那边,也没有一个在社会上有点影响的人物。
自己的亲大哥,在村里这个小范围算是一个人物,且不说这些年兄弟关系冷淡,即使自己拉下脸来再去求他,作为一个村支书,也就是本村人们拿他当回事,到了乡镇以上的层级,他比平头百姓强不了多少。
这件事让齐长安夫妻不思茶饭,他们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把所有能想到的社会关系和亲朋好友都想了个遍,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没有一个亲朋好友能帮得上他们。
休息一天后,齐明远要回单位,都走到外面的大道上,他又返回来,“妈,前两年是不是有个远房亲戚要给我介绍对象?”
田桂华见齐明远走了又返回来就有点纳闷,听他问这话,更觉得奇怪,“是有这么回事儿,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据我所知,她家男人就在县农行工作。”说完,齐明远转身走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明远......,”田桂华还想细问,齐明远已经走出院门。
“两年多前我娘家那个远方亲戚给明远提亲的事,你还记得吗?”田桂华问齐长安。
“记得,好像那时明远去信用社的事还没有定下来。”齐长安莫名其妙。
“当时也没问问,她那年想给明远提亲,提的是哪家姑娘。”田桂华自言自语。
“你在想啥呢?”
田桂华半天没有回答,显得无精打采,干活也是心不在焉。“明远不小了,早该处对象了。”过了好一阵,田桂华又冒出来一句。
“这还用说,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当然该处对象了,村里和他同年的那几个,人家早都当爹了。怎么,你有目标?”
“我只是随口念叨念叨,哪有啥目标。即使有,明远也不一定能相中。”
“你先和我说说,你的目标是哪家闺女?”
“那年给明远提亲的那个大妹子,虽然当时没问她提的是哪家姑娘,但我知道她家大闺女和明远年龄相仿,不知道她提的是不是她那大丫头。”
“你糊涂,她和你不是姨表姊妹吗?幸好明远当时拒绝了,你们是近亲呀。”
“什么姨表姐妹呀,只是论起来有这么点关系,我和她年龄差不多,从小要好,到现在又一直有联系。其实听上一辈人讲,我和她就是要论,也是四五辈开外的亲戚了。”
“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起这些,我只知道她姓梁,都不知道她叫啥名。”
“表妹叫梁秀芝。这不刚才明远提起她了嘛,没事谁说这些啊。”田桂华接着说:“她家是工农混合户,条件不错。不过她那大丫头小时候长得可不水灵,皮肤不白净,五官太一般,牙还有点黄。五六年没见了,不知道大了变没变。”
“你这表妹还是两年前来咱们家见过一面,不过从来没见过她男的。”
“你上哪儿见过?我还是在他们结婚那年见过一面,长相不如我这个表妹,个头倒不小,但人黑,小眼睛,招风耳,还有点水蛇腰。听我表妹说过一次,她男的好像是在县里的银行上班。”
夫妻俩这一通回忆,齐长安把这当成打发时间的闲聊,并没将其当回事,田桂华则不然。
她要求早点做晚饭,“晚饭后,你陪我串个门。”
“上哪家串门?”齐长安问。
“我那个表妹,梁秀芝家。”
“哟呵,你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啊,平时都很少提起,怎么刚一说完就要去她家串门?想你表妹了?”
“你不用这么多废话,陪我走一趟就是了。要是白天,我自己去,都不用你陪。”
当天的晚饭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齐长安夫妻俩吃完晚饭,在地里干活或上学的孩子才陆续回家。给几个孩子做了一番交代,他俩就往外走,临出门时,齐长安问用不用带点什么礼物。
“你倒提醒我了,咱俩头一次上她家,空着手不好看。你说给她拿点什么?咱家也没啥像样的东西,地里种的家里养的人家也不稀罕。”田桂华有点犯难。
“她也知道咱们就这么个条件,不行就把明远单位发的防暑降温茶叶和五斤白糖给她拿去?”
“嗯,也只有这点东西还像回事儿。那就这样吧。”田桂华同意道。
表妹的家与本村隔着一个村子,大概六七里路程,走路需要半个多小时。
一路上,夫妻二人说话很少,齐长安琢磨着,妻子这么心急火燎地急着去表妹家串门,她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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