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长叹一声道:“你道那些人是平常百姓吗?他们是冀州侯苏护的兵士,是来抓壮丁充军的。
当年,丹儿她爹就是被他们抓了去。十三年了,生死音信都没有,十之八九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我不要子期走!”丹儿说罢痛哭不已。
老人从床上颤巍巍地站起向丹儿道:“我们留下子期,只能害了他,他纵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敌过冀州侯千万兵士吗?那些人打鬼方人没能耐,欺负起咱老百姓来一个顶十个。
如今他们吃了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天一早就走,去朝歌罢,到那里谋个生业。听说大王要北伐鬼方,到处选拔能人异士。
我看子期天赋异禀,远非池中之物,到了朝歌或可有用武之地,到那时再把丹儿接去。
我这年岁生死已不足惜,不能看着你们两个孩子受难!”
第二日清晨,丹儿早早地起来为子期准备衣裳,眼睛一夜哭得红肿,只是没说一句话。
子期看得心头滴血,待穿戴整齐把丛林王军刀贴身藏好。丹儿又去准备了水袋肉干,一同装在皮囊里递给子期。
子期接过系在腰间,想上前和老人话别。
老人头也不抬挥了挥手,“走吧,别耽搁了。”
子期点头转身往外就走。
丹儿低如蚊呐地道:“我去送你!”
两人走出土屋,一前一后转过山坳。丹儿脸色凄苦,但没有一滴眼泪,想必是一夜已经哭干了。
子期满脸都是泪水,向丹儿道:“回去吧”。
丹儿倔强地摇头,一声不响地继续往前走去。
一直走出十多里路,子期抹了把眼泪。道:“丹儿,回去吧,走出太远,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丹儿一下子扑到子期怀里,双肩剧烈抽动不止,早已泣不成声。
子期抚摸着丹儿脑后的长发,恨恨地道:“丹儿,放心,我一定来接你。”
丹儿抬起泪眼道:“记着你说的话,你不来,我恨你!”
说罢,从怀中掏出那块玉龙玦,递给子期说道:“没有盘缠给你,把这个带上,卖掉也能换些钱粮。”玉龙玦被丹儿穿上了五彩丝绒,还坠了璎珞。
子期接在手里攥住她双手,“丹儿放心,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回去吧!”
丹儿摇头一脸的决绝,“不,你走,我看着你走。”
子期无奈,只好转身上路。
走出一段路回头看看,丹儿仍站在原地。再走一段路回头看看,丹儿扔在原地招手,子期走走停停,直到看不见对方。
子期双手拢在嘴巴上,向着丹儿的方向大声吼道:“丹儿,丹儿,我会回来的........”
吼声惊起无数飞鸟扑棱棱地飞向天空,喊声在山中不住回响:“丹儿,丹儿,我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徐子期一路南下去往朝歌。
念起爷爷的嘱咐,不敢走大路,只好爬山涉水穿林过竹。好在丛林王军刀上有指南针,也不至于迷路。
走了十数日,来到了一片枫林,地势变得平阔。
前面的地上,现出几片鲜红的枫叶,子期抬头疑惑地看了看树上还是绿油油的枫叶,快步上前查看,竟是一片片血迹。
再往前走,地上有几具女人和孩子的尸体。
子期全身一震,枫林尽头是一片村落,三四十个黑衣人正手持长刀和利剑围住一群村民在打斗。十几个壮年已经带伤,扔拼死护卫后面的妇孺。
忽然,“哧”的一声,一支利箭把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透胸而过,可见射箭之人天生神力。
子期见一间土屋顶上,站立两个容貌极其相像的年轻人。两人赤足披发,都穿着豹皮皮肩和豹皮短裳。手里各持一张强弓,两人左右开弓,每次都有人倒地或负伤。
只要弓弦一项,黑衣人的攻势立减,人人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手中的弓有半人长,弓胎比另一个人的弓厚重一倍有余,可见膂力之强。
五六个黑衣汉子绕到土屋之后,爬到屋顶挥剑就砍。
两个射箭之人刚要用弓背相博,怎知屋顶不堪重负,几个人踩破屋顶掉了下去。
其余青衣人没有了顾忌,立刻蜂拥而上。子期见村民形势危急,几步冲到近前,一拳击中最后面一个黑衣人的后脑。
黑衣人应声倒地,旁边两个黑衣人闻声挥舞长刀砍向子期。
子期滑步侧身,两把长刀擦身而过。
趁其中一人收势未稳,一计直拳击中下颚,登时横飞出去,倒地不起。
另一人长刀戳向子期脖颈,子期偏头躲过,右手抓住刀背。左掌横切对方右胸,那黑衣人倒也机敏,双手放开长刀,左手来抓子期手腕,右拳往子期面门就砸。
徐子期刀交右手,挡开来拳。
左掌推开对方右肘顺肩而上,一计“锁喉拿”令对方动弹不得。
徐子期心里暗笑,我这全国散打冠军,大运会摔跤冠军冠军头衔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抬手刚要把对手击晕,看那黑衣人不觉一愣。只见对方棕发卷曲,高鼻深目。
难道是异族入侵?
子期扬起长刀,照定黑衣人脖子上狠命一抹,“噗”地一声,黑衣人狂喷鲜血栽倒,眼见活不成了。子期撤长刀当枪,刺、挑,砸、扫。虎入狼群一样冲了进去。
土屋上的射箭之人也从屋里寻了猎叉杀将出来。
数十个村民见状勇气大增,打得一群黑衣人死伤大半。剩下五六个黑衣人向南抱头鼠窜。
络腮胡子大吼一声,“莫逃了他们”,手中猎叉激射而出,狠狠地把跑在最后的一个钉入后心,死尸仆倒在地。
随后拾起长弓,弓弦响处,余下四人纷纷毙命。
络腮胡子的壮汉带领众村民围过来,纷纷右手握拳按在左胸,向子期躬身行礼道谢,子期依葫芦画瓢躬身还礼。
村民中的族长吩咐村民掩埋死尸救治伤者,把子期请进一座最大的木屋。
攀谈中子期才知道,这村原来叫赤枫寨,村中全是黎姓族人。
自古就居住在这里,以狩猎养蚕为生,历经几世倒也平静。最近几年常被外族鬼方人烧杀抢掠。
徐子期恍然大悟:“原来是鬼方人,怪不得生得高鼻深目。后世还为鬼方的人种问题争论不休,想不到自己的一次穿越,竟然证实鬼方人是东欧人种这个历史悬案。
使长弓杀敌的二人是兄弟俩,络腮胡子是兄长叫黎郊,弟弟叫黎弘。兄弟俩的父母妻妹都被鬼方人所害,身负血海深仇。所以杀敌不顾生死,毫不留情。
傍晚时分,族长为子期设宴,族中辈分高的十数人和黎郊、黎弘兄弟作陪。
徐子期和黎郊、黎弘兄弟同席,跪坐在桌几之后。
这坐姿让子期非常不舒服,但入乡随俗,子期也无可奈何。
酒宴摆上之后,族长在座位上挺身举起三足青铜角(音同决),向子期遥遥敬酒,“多谢子期白日里出手相助,令族中妇孺生命得以保全,恩同再造皇天后土,请子期满饮此酒,略表我族答谢之意。”
说罢一饮而尽。
徐子期也跟着一饮而尽,但觉米酒并没有后世白酒浓烈,入口醇厚绵柔余味深长,不禁暗赞古时酿酒工艺之高。
细看手中三足青铜角花纹古朴,做工精巧,想不到如此巧物已是小康之家桌上常客,若是流传到后世也定是价值不菲。
桌上餐具皆是陶制,色泽青黑古朴。
满桌菜肴除了野味,还有一些果蔬,商朝人的烹饪手法已颇为精妙,燔、炙、炮、烙、蒸、煮、爆、烧、炖、烩、熬、羹……无所不能。
酒过三巡,黎郊已露醉意。只见他眼中含泪,手执木箸,击缶而歌:
昔我往矣,
斯人已逝。
今我来思,
宛心炙兮......
黎弘贴近子期悄悄地在附耳说道:“大哥生性旷达,慷慨豪放。自从家遭不幸,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饮酒必醉,每醉必歌。”
子庚同情地问道:“鬼方人经常侵入吗?王廷为什么不派兵据守关塞?黎弘,你给我详细说说,我在山中多年,对外界一无所知。”
黎弘恨恨地说道:“鬼方人生性残暴,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先二十三世王、子昭在位时,百姓称他为先王武丁。这是个勤于政事的王,他任人唯贤,任用傅说(yue)、祖己等贤臣励精图治,国势强盛,被称为中兴之主。
王妃好氏,也是女中豪杰,英勇善战,亲自率领兵士打得鬼方人闻风丧胆,从此不敢踏进中原半步。
百姓十分爱戴她,先王也很喜爱她,死后先王十分痛惜,追谥称她为辛,百姓称她为妇好。
其后至今,王廷衰微,虽然也有几世先王企图向武丁那样奋发图强,怎奈收效甚微。
鬼方乘虚而入,各部步步蚕食,边境已经没有了明显的界限,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犬牙交错,乱得跟蜂窝一样,只是苦了百姓。
王廷再有几代昏庸的,更使得社稷雪上加霜,传到子托时,百姓称他为文丁先王。
这时西岐强盛更胜往昔,西伯侯季历先后征服燕京之戎、余无之戎,七年后破始呼之戎,十一年后打败了翳徒之戎,西岐版图扩大了一倍还多。
文丁先王也想过对鬼方用兵,但是西岐在后成了心腹大患。
季历对王城鹰视狼顾,逼迫先王文丁封他为牧师,文丁先王无奈只得屈从。
可是人的欲望哪有止境,既然喂不饱,只好把他骗入王城软禁起来。这季历也够烈性,竟然绝食而死。
季历的儿子姬昌即位,他虽然不及父辈勇武,但也是老谋深算的人。为了拉拢他,文丁先王就把最美丽最宠爱的小女儿嫁给了他,这才化干戈为玉帛。
除了西岐后顾之忧,文丁先帝没等出师鬼方就死了。
文丁死后,子羡即位,就是当今王上帝乙王。
帝乙王虽然勇武,但是时运不济。帝乙二年,被周部落打败。帝乙三年,昆夷又入侵。帝乙无奈,派南仲率军修筑朔方城抵御昆夷。
江淮东夷各部,见王廷衰微,纷纷要分一杯羹。
帝乙九年,王亲自率军远征岛夷和淮夷,受到孟方(部落名)的截击。帝乙打败孟方后,联合攸国国君攸侯喜攻打淮夷,这一仗直打到帝乙十五年。
帝乙出征时,娶了攸国公主为妃,生了四王子子期,跟你同名。因为四处征战,所以没能带在身边。
后来,王妃携子带了随从来王城,途中被乱军冲散,有人说被岛夷族掠去了,也有人说被鬼方人掠去了,至今没有下落。
帝乙王盛怒之下,带兵击败了岛夷和淮夷,才班师回朝。
如今已是帝乙二十六年,去年迁都到了沫,改名为朝歌(zhaoge)。帝乙老了,已经难有作为,百姓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任商王身上。
王有两妃共四子,除了失踪的子期,还有大王子微子启,次子微仲衍,三子子受。究竟谁能继承王位,就不得而知了。”
子期听罢,心中感叹不已,对朝歌王室算是有了初步了解。
黎郊继续把酒放歌,歌声高亢,凄厉哀婉,席上诸人闻声为之动容。
子期暗想:“生逢乱世,人不如狗。大丈夫顶天立地,就当手执三尺剑斩妖除魔,争得个清平世界。”
念及丹儿也不禁悲愤满腔,忽地想起刘邦的《大风歌》,也不觉击箸而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黎郊眼睛一亮慷慨举酒,声若洪钟地道:“想不到子期有此大志。他日如能一道杀尽鬼方,我兄弟二人愿追随子期。”说罢一饮而尽。
徐子期拔身而起,豪气干云地道:“好,他日一道疆场杀贼,我们不如学那桃园结义一道同生共死”。说罢一饮而尽把三足青铜角狠狠摔在地上。
他刚要坐下,却发现周围众人,都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不由后悔失言。桃园结义是三国时期的事,商朝人如何能懂。
子期慢慢坐下,急中生智道:“我是说我与黎郊兄弟俩个,虽然不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但可以尊天为父,拜地为母,结为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同生共死!”
众人释然,纷纷赞同。
于是子期拉着黎郊黎弘兄弟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庭外,嘱咐二人和自己一同并排面南而跪。
三人向天拜了三拜,向地拜了三拜,又向族长拜了三拜。
各自报出年龄,黎郊二十二岁为长,子期十九岁为次,黎弘十八岁为幼。于是皆大欢喜,携手重新入席欢饮直至深夜。
第二天清晨,子期向黎氏兄弟辞行。
黎弘颇为不舍,黎郊也劝道:“三日后就是一年一度的蚕神节,不如过了节再走。”子期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闲暇无事之际,子期便把一些散打搏击技巧教给黎郊黎弘。黎氏兄弟出身猎户,自然身手敏捷,又兼天资不差,所以进益很快。
黎郊也把射箭的技艺,传给了子期。只是黎郊力大弓沉,子期用起来有些吃力,拉了三个满弓已经喘息如牛。无奈笑道:“兄长的弓我是用不得了,我原以为自己膂力过人,遇到大哥才知道山外有山,小弟自愧不如”。
黎弘便把自己的弓送给了子期,笑着说道:“能连开三个满弓已经很是难得,我兄长的这张弓,平常之人恐怕是拉都拉不开呢”
三兄弟开怀大笑。匆匆三日,三人武功精进神速,转眼到了蚕神节。
蚕神节这天,子期早早就被黎弘叫醒。
黎郊为子期拿来一身白色细麻衣。
子期笑问道:“怎么过节还要换新衣服啊?”
黎郊边帮助子期换衣服边说道:“这是当然,我们族人世代以狩猎养蚕为业,最敬畏的就是蚕神。蚕丝是白色,所以祖上以为蚕神喜白色,族人也尚白色,祭祀蚕神当然要穿白色衣裳。”
徐子期低头见衣为右祍,袖口较窄,前有蔽膝。下裳长垂到鞋跟,因为腰中束了一条宽边腰带,更显得身材高了许多。
黎弘在旁赞不绝口:“果然一表人才,绝非贩夫走卒可比”。
兄弟三人装束完毕,会同族长和族人数百人前去祭祀蚕神。
族长和抬着祭牲的青壮男子走在最前面,后面是族中长者,最后跟随的是族中妇孺。
队伍行走至郊外四五里,族长带头在一棵百年古桑树前停下。令黎郊黎弘等人把祭牲摆在树前,率先扑附在地,口中念念有词,中有乐人以鼓、磬、管、铃、笛等乐器奏乐相合。
子期闻听于耳,虽不及后世音律丰富,倒也神秘清幽,另有一番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