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我们的商船驶进了一条狭长的海峡。
位于南天竺大陆和僧伽罗佛国之间,也是连接东西海上商道的必经之地。
“贤弟,若不是时间紧迫,这僧伽罗佛国你们真应该上去瞻览一番!”
海峡里的西风正紧,商船无需摇帆掌舵已如跃动的龙鱼一般,向着东方飞驰而去。
船上的人们闲来无事,全都站在船舷两侧遥看着海岸两边的异域风景。
林晋乡老兄指着右手那片葱茏无边的海岛,向我朗声笑道。
“僧伽罗!这个佛国的名字我们西行以来早已如雷贯耳,不能上岛布施膜拜着实可惜啊!”
我也叹道,海面上欧雀连天,海鸟的叫声如同起伏的海浪,由远而近再慢慢的远去,最后完全融化于翻腾的海潮之中。
“岛上的无畏山寺,常年都有三千多位列国比丘在那里修习佛法。每年学成归去前往西南海国蛮荒之地弘扬佛法的僧团比丘,更是不计其数!呵呵,若论今日这天竺佛国的首善之地,无畏山寺当居其一也!阿弥陀佛!”
林兄说完,合掌对着海岛的方向连唱了几声佛偈。
我们也不再言语,如林兄那般合掌膜拜,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慈悲和感恩之情。
苍穹之下还有太多的世人尚未开化,不通人伦道德不知礼义廉耻。
确实需要那些心怀慈悲勇于献身的佛法高僧、或是基督教徒们,前去传道授业启智开悟,引领这些芸芸众生从此走出蛮荒世界。
离开僧伽罗之后,我们遇到了东行以来的第一场风暴。
山崩海啸、彤云遮日,令人肝胆欲裂也!
幸亏林兄的手下伙计都是身经百战的海上老客了,应付这样的飓风自有手段。
几番周旋之后,海船尽然在一片石崖林立的深港潟湖之中,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
“少主,我们还是上岸走陆路吧!飓风无常啊!”
风暴初来时,锅盔未加防护又无经验,等到商船靠岸停泊下来,此君早已被撞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了。
而我和秦冲也从未经历过如此颠簸,一路狂呕不止,恨不能把整个心肺都掏出来在烈日下晾晒一番。
如此说来当年罗马国地中大海上的那些风浪,与眼前的这片沧海相比,已是小巫见大巫也!
“三位兄弟,林某照顾不周让你们受苦啦!”
我和秦冲还未言语,林兄已经亲自端来淡水给我等洗漱了。
重走陆路的想法已到嘴边,也被我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十年前长安三弟还是一介小童,尽然跟着伙计从这海路去了建康。
我们三人顶天立地的壮士这点风浪都经受不起,将来有何面目行走于江湖?
“林兄,世人都说沧海浩瀚风云无常,今日得见终于信也!呵呵!”
我接过林晋乡老哥递上的水舀麻巾,漱了漱满嘴的苦水,人也清爽了许多。
“林东家,陆路商道阳关以西的黄龙沙海便是这般模样!哈哈哈!大石飞天乱云飞渡!
那叫一个壮观!”
秦冲已经恢复了过来,不愿在林兄这位同行面前表露出自家的颓势,便要强的笑道。
“林某虽未亲见但早有耳闻,这天下的商道不管陆路还是海路,都是世间少有的危途也!我等行商之人便是这刀锋上的舞者,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呵呵!”
林兄拂须叹道,这番言语爷爷在世时曾对我说过,苏叔也曾有过相同的感叹。
“不过三位兄弟放心!大漠之中你等是王者,这沧海之上为兄却是老客!哈哈哈!船上的酒肉充足,前方山间的野女风情万种!不知诸位兄弟有无兴致!哈哈哈!”
林兄拍着我的肩膀引领大伙下船,又是一阵开怀的长笑。
江湖豪客四海为家,美酒佳人缺一不可,今朝有酒今朝醉也!
在无名的暹逻海岸休整快活了几日之后,海上的风暴慢慢停歇了下来。
商船继续上路,前方漫漫的海岸线折向了东南,奔腾的海流遇到大陆的阻挡也愈加咆哮了起来。
我们与东边的陆地若即若离,并肩而行了50多日,终于来到了一条南北向的海峡边上。
林兄告诉我,这条海峡的尽头便是蒲罗中群岛。
蒲罗中群岛之后继续北上,就到了占城国的海域。
这个占城国史书早有记载,原本属于我们大汉象林郡的辖区。
汉末天下纷争中原式微,本地的占人诸侯便自立为王,以占城为国号,占城海国也就由此而来。
不过如今已是夏历的十月,海峡里的洋流正在随着信风的转向由东北往西南流淌。
这就意味着商船再往北走,将是逆风逆水而行。
若是大陆长河还可借助纤夫人力,而这沧海之中逆风而行已无半点可能了。
林兄的商船行走这条航道已有数十载,如此水文他早已了然于胸。
便在海峡的对岸,一个叫做耶婆提国的原始大陆上扎营常住了下来。
这里没有互市的城池,没有专司农牧的野民人家,所有的粮草全靠自给自足。
而且听林兄介绍,两个月后北上的洋流才能到来,我们全船上下二十多人的三餐给养可不是个小数目。
所以上岛的第二天,除了留下两位守船的伙计,其余人等便全部出营狩猎或采摘去了。
整个海岛陆地已被遮天的雨林完全覆盖,我们只能沿着一条小溪逆流而上。
在途中布下了各式的陷阱暗器,等待猎物们自投罗网。
如此狩猎之法,远没有我们北地山野跃马弯弓来的痛快。
陷阱绊子放置完毕,大伙原路返回,碰到了三位狩猎归来的当地野民。
赤身裸体、肌肤棕赤、满脸的鱼纹,令人望而生畏。
而他们的猎物尽然是一条碗口粗细、长约丈余的灰色巨蟒,也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林兄他们似乎早已习惯,尽然与土著野民合掌鞠躬互致问候了起来。
已有伙计递上了两块亚麻布匹,作为见面礼物。
林兄则叽里咕噜、指手画脚的与土
著们讲了半天的鸟语,大体的意思是这一带我们已经布下了陷阱,让他们行走的时候小心点。
“金城贤弟!从此地向东北行走,有大大小小一千多座无主的海岛!为兄有时真想放下生意率领族人在这边做一方逍遥的岛主,那将是何等的快哉!哈哈哈!”
望着土著们远去的身影,林兄向我哈哈笑道。
“但凡无主之地皆可自立为王!林兄如果真有此意,金城愿意助大哥一臂之力,在这蛮荒之地成就王霸大业!”
我向林晋乡老哥拱手笑道,内心却是不敢恭维。
如此瘴气横生、尚未开化的海外孤岛,怎比得了东方汉国的繁华世界。
“当年岭南番禺郡有一位大商,也有我这般的想法。抛家舍业来到这耶婆提国的北岛准备一展宏图抱负,结果你猜如何?”
林兄回头问我,说话间我们一行已经回到了海滩之上。
“结果只有两条,要么铩羽而归要么功成名就!”我饶有兴致的猜测道。
“结局是这位大商最后尽然疯了,独自驾着一叶扁舟周游四海而去,从此不知归处!”林兄深深的哀叹道。
“怎么会这样?”我诧异道,如此结局真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里的土著不比我们商周时代的淮夷、越人或者北地的羌戎土著,周公之礼王道之学稍加垂范之后便会幡然顿悟,由野民归化为国人。这些土著恶习深重冥顽守旧,非圣贤之道所能教化。而且他们还有一个人神共愤的习俗,便是人相食也!见过土著家奴们的人肉大餐之后,那位番禺仁兄从此痴狂成魔,连自家的故土在何方都忘记了。痛哉!痛哉!”
林兄说到这里,满脸的凄苦之色,大晋朝番禺郡商家同行的如此遭遇深令他深感痛惜。
“我们刚才遇见的那几位土著,明显受过佛法的教诲。除了不着衣衫容貌粗鄙之外,也不像是啥恶人啊!”我沉吟道。
“贤弟所言甚是,世代相守的习俗岂能用善恶二字加以区分!这些土著尚未开化就如三岁的小娃一般,没有任何心机不懂诡诈之术,也是世间少有的纯善之人。也许在他们看来,啃食逝者的肉身没有任何的不敬和罪过,就如我们烹烤的山猪和肥羊一般,哈哈哈!”
说到这儿,林兄尽然又仰首长笑了起来。
“林兄!快快换一个话题吧!如此恶俗嘴里说出来都是天大的罪过!阿弥陀佛!”
我双手合十对着山野连唱了几个佛偈,浑身的毛发都倒竖了起来。
“刚才贤弟所言助我占岛为王,还算数否?”
林晋乡老哥杵着长弓,满脸郑重的看着我道。
“如此岛国诸侯兄长不做也罢!岂有我等商者纵横江海天地为家来的痛快!”
“哈哈哈!知我者金城贤弟也!自从番禺仁兄之后,我等大晋朝的商者经过这些南海岛国,只为求取富贵,再无功业之心也!”
林兄随手取出腰间的海螺酒囊深深饮了一口,又递给了我。
好像所有的江湖乾坤今生抱负,全在这贵霜国的老酒之中。
(本章完)
商与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