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婴很早就知道,自己脑海中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一定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改变。最明显的就是沙丘之变中赵雍没有死。不过沙丘之变是狐婴苦心经营良久,在最后关头从庄家手里抢了宝。而眼下伊阙大战的走势,却已经变得让狐婴难以用历史知识来处理了。
魏昭王魏遫几乎同时收到了两份军报。前者是公孙喜部遭秦军突袭,秦军三倍于我,战况不利,几乎完败。第二份是狐婴从新城快马传报,白起大军早已离开了新城,恐怕已经绕道魏军后方了。
魏遫的幕府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他来回踱步踩在土地上的脚步声。
“我军如何是好!”魏遫终于相信,自己手下全是一群酒囊饭袋,居然连个有急智的将才都没有。转眼再看看秦赵齐三国,都有大把的名将镇军,如此下去,魏国还如何与列国争雄!
“大王。”
众将中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若是穿着甲胄,倒也显得威武。可是在一片铁甲之中,唯有他穿着华服,显然是随军的文士。
“孙大夫可有教于寡人?”魏遫似乎看到了希望。
“大王,臣以为,当下只有两条路走。”孙先生道,“一者疾至新城,与赵军相会,以新城之固抵抗秦兵,等齐宋援军。”魏遫点了点头。那孙先生又道:“其二,便是整顿大军,命支期将军为先锋,以九万大军逼白起决战!”
“孙臣所谓谬矣!”不等魏遫表态,又走出一个将军,两肩垂下的缨穗可以看出此人在军中地位之高。
“哦?长信候以为如何?”魏遫转过头,对那人道。
“秦军势大,兵锋正盛,如何能回向决战?”长信候许涫言下决然,“那狐婴建言我魏军与白起一战,无非是想让我魏军消耗白起战力,等他赵兵来了得个便宜功劳!”
幕府之内众臣不由私语,却都是赞同长信候的。
“当下之计,”许涫道,“唯有疾行至新城。新城城高粮足,正是坚守待援之地。”
魏遫第一次亲征,对战阵之事还缺乏自信和果敢。自从那夜一时血勇偷袭司马靳之后,魏遫也常有后怕之感。尤其是见狐婴一军之将都中了冷箭,更是少了往日的豪勇。
“那公孙将军岂不凶多吉少!”支期叫道。
许涫瞪了支期一眼,道:“大王乃魏国至贵之人,岂有让贵人犯险之理!”
魏遫不想看臣下争执,每每这个时侯他就会头痛欲裂。
“传寡人军令,全军疾行入新城!先避敌兵锋,再据地利一战。”魏遫下了军令。
狐婴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入新城可能两家都被白起歼灭,只有扎营扼守道路,与白起一战方有胜算。他也以为魏遫定会用自己的建言,等赵军过去的救援。事实又一次证明,信任是十分奢侈的东西,他并不能取得所有人的信任。
白起疾行两日,一战破魏国后军,俘虏粮草辎重无数。
白起又派人呈上魏将的尸首,下了战书。
当狐婴赶到魏军大营的时侯,魏军上下已经被恐惧和留言笼罩了。
“归魏之路已经被白起截断,我军莫若入楚,绕道齐国……”长信候许涫看到狐婴走进来,停下话头,眼神中明显不屑。
魏遫满目血丝,手里还持着酒爵。他已经十分痛恨自己的轻举妄动,先祖善武的遗传似乎没有在他身上体现,为魏军空有勇士,却不能打胜呢?为纵横六国的武卒,在秦人面前就像是陶土烧的呢?
“狐将军还是要与白起一战么?”魏遫强睁开醉眼,看着狐婴。
狐婴心中泛起一股冷意。自己虽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却实在是第一次碰上真正的战国将军。破楼烦人,与其说是出战不如说是猎杀。打薛邑,自己只是混在赵希侧翼,负责一些追杀溃兵的活。此时见到白起,明刀明剑之下还有汹涌的暗流,若是说镇定若素,那简直是胡扯。
“大王,入城吧。”狐婴道。
魏遫坐直了身子,吼道:“你不是说入城就是等死么!”
“以我军士气低落,与白起交战无异于寻死。”狐婴是外臣,这话虽然很难听,却也不怕魏王。
魏遫喘着粗气,拔剑而且,指着狐婴:“你几次三番小窥我魏国!寡人要让你知道,我大魏武卒,比你赵兵强!来人!传支期来!”
支期很快就来了,身上的披风已经破得犹如碎布,满面土灰。他负责为魏国大军殿后,已经和秦军的先锋交了两次手。只是秦人想必也没得到大举进攻的命令,攻势也只是骚扰为主。
“我再拨你三万武卒,你以五万之众,可敢与白起一战!”魏遫拄着剑,厉声问支期道。
“末将领命!”支期单膝下跪,行了军礼。
狐婴心中暗道:原本倍数于敌,居然能打成现在这种被动的局面,白起未必深不可测,韩魏两军却实在蠢不可及。
韩国虽然出兵支援伊阙,却以秦人当从宜阳攻打伊阙为理由,不肯尽全兵南下抵抗白起之兵。其实明眼人都知道,秦人若是要从宜阳走,那白起何必绕路打新城?正因为宜阳乃三川心腹之地,甘茂当年屠杀三万韩人方才将其纳入秦国版图,怎能容它有丝毫风险?
莫说白起眼下打得顺风顺水,即便白起举步维艰,宜阳的秦兵也不会贸然出动。
狐婴一直苦苦思索白起的粮道到底在哪里。如果不是从宜阳有路运来,光靠秦军自带的辎重粮草,外加沿途掠夺乡村集镇,要支撑一个多月恐怕也很玄。
――实在不行,退守新城,劫白起粮道?
白起以劫人粮道闻名后世,对自己的粮道岂有不严加看护之说?狐婴暗暗摇了摇头。
“寡人要与白起决一死战!”魏遫的眼睛已经红了。
眼下战力倒也不处劣势,只是魏军士气哪里能和秦兵相比?公孙喜阵亡,后军大败,粮草被劫,哪个兵士还想回头一战?哪个不想今早赶到新城?
“大王,臣闻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狐婴道,“此战有支期将军领兵五万,臣愿以五千骑兵从旁策应,还请大王亲率大军镇守新城。”
魏遫微微愣了片刻,眼中的血光渐渐散去,道:“好吧,便听狐将军安排。”
许涫冷冷看了狐婴一眼,跟着支期走出幕府。
狐婴本有话要和支期说,见许涫拉了支期,便停了脚步,等许涫离去。隔了远了点,也不听不见许涫和支期说了,只见支期双拳紧握,似乎颇为恼怒。那情形立马要挥拳揍上去一般。
许涫在支期面前讨了个没趣,愤愤走开。回头时想是看见了狐婴,故意朝地上啐了一口。
狐婴懒得和他计较,追上支期,故意笑道:“不知长信候说些,让将军如此恼怒。”支期见是狐婴,神情缓和不少,道:“长信候久在尊位,不识干戈,尽说些没见识的话,让人无奈。”他不好意思直言许涫劝他率兵降秦,只是泛泛一说。
“狐将军有何见教?”支期反问狐婴。
狐婴连忙行礼道:“见教不敢,只是相与将军商讨眼下战事。”
支期在魏军之中的资历还要高于公孙喜。只因为公孙喜是公室近亲,更让君王信任方才有了元帅的尊威。若论打仗,支期从不信公孙喜比自己强。眼下公孙喜已经被秦人击败阵亡,自己若能完胜,正好显出本事。
狐婴见支期沉思不语,只以为支期还没有方略,又问道:“将军以为,白起的军粮还能支撑几日?”
支期眼前一亮,问道:“将军是说,劫白起粮道?”转而一黯,又道:“只是白起重兵已经逼近,要走小路能绕道白起军后得西过新城,恐怕来不及了。”
狐婴闻言也是一个激灵,连忙问道:“莫非将军知道白起囤粮所在?”
支期蹲下身子,在地上画了一条线,道:“这是伊水。”又拣起四块大的石头放了上去,道:“这是伊阙,这是伊挚山大营,这是新城,这是宜阳。”见狐婴也蹲下连连点头,支期顿时来了谈性,连连画了几条线:“这条从新城西面绕道伊挚山大营的小路就是白起走的,虽然只与我们隔了一个山丘,却全是密林,又有峭壁,大军过不去。”
“这条路是去宜阳?”狐婴也捡了一根树枝,指着一条细线问道。
支期挑了一粒石子在线头点了点,以示秦军现在的位置,道:“这路是通宜阳的,不过现在白起大军已经到了这里。我军若是要截断白起与宜阳之间的粮道,就得穿营而过……唉,若是我军能穿营而过,便已经大败了秦军,何必还要劫粮?”
狐婴心中又是一痛,道:“这路是何时才发现的?”若是他知道有这条路,就在路口扎营,让赵褶死守新城,那白起大军岂不是活活饿死在新城伊水之间?
“这路乃是韩兵败退之路,”支期从中画了一条线直直连到伊阙,点了点,“这里有个岔路,往西是宜阳,往东是高都。韩军大部眼下就驻在高都,以防宜阳秦军。”
兵家无常势,狐婴也不能说韩国人这么谨慎是错的。以他的身份,更谈不上号令韩国。只是赵魏两国都是在帮韩国守土,为何韩国就不能派兵扼守宜阳高都路口?只要这个路口被韩军扼住,就如卡住了白起的喉咙。白起得不到补给,只有死路一条。
“可否请韩兵扼守此处?”狐婴在路口处放了一枚石子,“若是等司马错大军到了宜阳,此地定是第二个伊挚山大营。”
支期也看出了高都路口的意义所在,眉头皱得更紧了。
沙场之上,运气实在是太重要了,往往能决定胜败的天平向谁倾斜。白起好赌,屡走偏锋,出奇谋,行险道,若是联军能把握这次机会,不难击败秦军。
只是韩国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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