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大营。司马靳一脸颓色出了白起幕府。他脸上满是泥垢血污,只有目下两道白痕,必定是哭过的。
“将军,”张唐上前一步,“若是不罚司马靳,恐怕于军法不合。”张唐与司马靳并无间隙,只是张唐仰慕白起,深恐白起有过不罚,让兵士们知道了心中不服。
白起自然知道这些,只是司马错于他有提携之恩,每每论及战阵之事,从不藏私,犹有师恩。司马氏只有两个嫡孙,长孙司马梗荏弱,秦国又以战功论爵,是以举族都看着司马靳。若是司马靳战败的消息传出去,司马一族恐怕都受连累。
“司马靳受我密令,佯败诱敌有功,赏良马一匹。”白起闭目挥了挥手,又道,“既然是诱敌深入,无须声张,只等取了伊阙再向咸阳报功。”
张唐知道白起冒诛灭三族的风险维护麾下将军,不由感慨,又道:“将军,若是赵魏之兵逼近新城,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
白起凝视着案上的地形图,冷声道:“本将就怕他们来得慢了!传令下去,今夜开始,每过一个时辰,擂鼓佯攻!让赵兵睡得好些。”
“末将明白。”张唐抱拳领命而出。
“报大王,秦兵灶台日多!”探马回报。
魏昭王魏遫与狐婴并辔而行,自从用了狐婴送的马鞍马蹬,他也暗自决定回去编练一支玄狐军似的骑兵,对狐婴更是优礼有加。
“狐将军啊,”魏遫故作轻松笑道,“看来秦军主力就在前方,大战在际啊。”
狐婴不信白起会自大到腹背迎战。只是大军推进数日来,除了少许秦军散兵,居然真的没有伏兵。如此说来,白起大军果然围着新城。
“报将军,新城飞鸽密报。”有赵兵探马上前,将一片小帛交与狐婴。
狐婴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秦军攻城在际。”
“近来新城秦军可有异动?”狐婴问道。
那探马道:“秦军自两日之前,每夜都要响几通战鼓。或是东南北三面,或是东西南三面,不知所谓。”
魏遫看着狐婴,也面露疑惑之色。
狐婴看了看手里的帛书,道:“赵将军定是以此推断白起即将攻城。所谓响鼓缺一,只是迷惑守城兵马,使其疲于备战。”
魏遫恍然大悟道:“兵法所谓声东击西也!”
“非也。”狐婴笑道,“声则声也,击则未必。赵褶将军素善战阵,这等把戏瞒不过他。”
魏遫又奇道:“那白起此举,意欲何为?”
狐婴自己也不确定,不敢乱说,只道:“无论白起意欲何为,此举必激我军速进。”
魏遫面露思索之色。
“那我军该当如何?”魏遫道。
狐婴略作思索,道:“一则我军继续推进,不去管他。二则……由我部骑兵奔袭秦军,待敌不备,与城中守军两面击杀白起!”
魏遫当即道:“我再拨精卒一万,紧随将军。若是秦军势大,将军可回马待援,寡人定疾驰救援。”
狐婴在马上不能行全礼,只是抱拳道:“婴先谢过王上,如此,我部三更造饭,黎明即出。后日晌午当可兵临新城。”
魏遫点头道:“寡人当布下传车,随时听取将军捷报!”
“将军,秦兵夜夜袭扰,末将愿引本部精兵五百,趁着月昏,袭取敌营。”眉弓上带着一条疤痕,让廉颇看上去十分彪悍。
赵褶一手拍着女墙,一手拍了拍廉颇肩膀,道:“你以为这秦将扎营如何?”赵褶与许均多年的袍泽之谊,可惜许氏没能再出人才,恰巧廉颇扶棺回国,便视其为许均的心腹之人,很是照顾。
廉颇道:“此将扎营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赵褶颌首,道:“你只看出其一啊。”廉颇一脸受教神色。赵褶又道:“此阵虽然锋芒逼人,阵内交通纵横,隐有奇变,若是偷营,恐怕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秦军夜夜擂鼓,一来是令我疲于防备,心生懈怠。二来也有激我偷营之计,你可不能血勇莽撞行事啊!”赵褶说着,又是一叹:“想那白起只是弱冠之年,却有如此用兵之能,令人悚然啊。”
廉颇道:“那……如何是好?”
赵褶微微笑道:“用兵之道,以正便能合,以奇方能胜。若出奇不如敌手,不如列堂堂之阵,引皇皇之师。岂不闻兵法有云:勿邀堂堂之阵,勿击皇皇之师?”
廉颇拜道:“谨受教!”
赵褶扶起廉颇,道:“不必如此。我大赵烈候用公仲连变法,扬威战国。眼下又有狐婴变法,某虽不知这新法到底是好是歹,只知那狐婴让残兵有所养,老将有所存,可见将来用兵不少于先君啊。你正当壮年,等王上大举用兵之时,必独当一方。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用兵之道,万万要慎之又慎啊!”
廉颇单膝落地,抱拳道:“颇今日受将军教诲,日后若侥幸披甲以应王事,虽万死不敢忘将军今日之言!”
赵褶拍了拍廉颇的肩膀,示意他起来继续巡城。
城外星火燎原,战鼓又响起了。
赵兵虽然只道秦兵只是擂鼓呐喊并不攻城,却丝毫不曾马虎,轮班以应秦军偷袭。
新城城头,只有数只寒鸦被惊得夜飞。
狐婴率领骑兵八千,拓领步卒七千与魏国偏将军张倚领一万武卒紧随其后。
是日,周赧王二十二年三月望日,狐婴以五千骑兵冲入秦军大营,放火烧营。新城守兵见敌营火起,又有赵语喊杀,派了密探察看。赵褶闻知狐婴领兵前来,后有魏国大军,下令开城接应狐婴。
狐婴与新城赵军合在一处,见正是廉颇,大喜过望。
“狐将军,且随末将入城。”廉颇别过马头,也顾不上行礼,又是一剑结果了一个秦兵。
“廉将军且慢,”狐婴道,“可曾发现秦军皆是老弱?久久未见精锐迎击?”
廉颇一愣,立马观察片刻,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命人关紧城门,以备秦兵偷袭!”狐婴喊着,又纵马往北去了。
谁知秦军北营一般是些老弱残兵,只是打着火把旗号,赶着驽马腾起灰尘,显然是疑兵。
等狐婴廉颇领兵横扫了新城周围秦军营寨,两人已是面面相觑。等二人入城见了赵褶,报知此事。赵褶顿时浑身乏力,跌坐在席上,半晌才面色如初,自嘲道:“不料老夫随军多年,居然中了白起小儿的金蝉脱壳之计!”
狐婴心中一跳:若是白起金蝉脱壳,脱去了哪里?
粮道!
白起用兵胜在诡诈,最擅长用骑兵劫人粮道!
若是旁人不知道倒也罢了,自己从小听着白起的名头长大,居然忘记了!
罪不可恕啊!
狐婴腾然而起,激动得双手紧握,道:“并非金蝉脱壳,实乃瞒天过海!白起定然是抽出大军,从山路绕道奔袭魏军后部,断我粮道!”
赵褶看着狐婴,良久道:“狐将军所言有理。”
“敢问将军,新城存粮可够十万人支用多久?”狐婴问道。
赵褶面露难色,道:“若是只有我部三万人,粮草可支用一月有余,两月不足。若是十万……”
狐婴浑身冰冷。新城原来并非赵褶攻下的,实在是白起送的。白起让张唐日夜骚扰赵褶,逼着赵褶避敌锋芒,困走新城。又命新城守兵佯装不敌,献城而去。城内一切用度皆送与赵褶,如此方能让赵褶定下固守待援之策。等引来了狐婴与魏兵,白起再从后断大军粮道,迫使大军决战。若是魏赵因为士气低落不敢一战,定会进入新城。
那时新城粮草告罄,盟军必然土崩瓦解。当然,以白起的性子定不会纳降,等城破之日,不论赵人魏人皆成了白将军脚下的白骨。
“我这临渊驱鱼,一网打尽之计,”白起踏着脚下余热未尽的焦炭,“只有司马靳那步未曾料准啊。”
张唐笑道:“将军奇谋妙策,若是录于兵书,可称大家!”
白起却面无得意之色,只道:“山东战国全是些碌碌之徒,唯有赵国狐婴,对用兵之道似乎有些了悟。可惜啊,他只知道正合奇胜之道,却不知攻城略地只是末流。”
张唐还是第一次听白起论兵,奇道:“哦?敢请教,将军以为何者方是用兵之上品?”
白起盯着张唐双目,看得张唐寒毛尽竖,心中泛起阵阵惧意。
“杀。”
白起缓缓从齿间流出一字,只有一个字:杀!
歼灭敌人有生之力,城不攻自取,地不略自附。
张唐好不容易按下心中恐惧,道:“末将去打听一下,司马将军为何此时尚未回来。”
白起扫视了一眼战场,一脚踢开脚下的断戈,道:“应该快回来了。”
果然,司马靳没有给张唐遁走的借口,领着十数人马疾驰而来。一直到了白起面前,司马靳方才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个木盒,朗声道:“罪将不辱使命,斩得魏将公孙喜首级,请将军过目。”
白起接过木盒,掀开盖子,里面一颗人头面色尚且如生,双目紧闭,一脸的血污。
“就地造饭,黎明拔营。凡是带不走的粮草辎重,一律焚烧。”
白起将木盒还给司马靳,往伊山上去了。
狐婴拍案怒道:“小厮那贼厮简直不知所谓!本将乃是主角,为何被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呃,好像用不上……不管怎么说,为啥让无情冷血的白起耍得主角团团转!不怕读者下架么!”
白起翘着二郎腿,剔牙笑道:“谁说我冷血?你们看!为了救恩人之孙,我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啊!就冲我这份铁血柔肠,读者大大们若再不给点推荐,岂不是比白某人更冷血?再者说,战争的艺术,你能比得上我么?再磨练几年吧!狐臭小子~”
狐婴磨刀霍霍:白骨精,你等着!读者如果不投票,我就将你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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