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远二十年冬,洛安泰祥兴一派喜气洋洋,掌事云湘明和文叔忙进忙出,脚不沾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泰祥兴在筹备多大的一盘棋呢!
洛安首屈一指的高端食肆摘星阁,依旧是座无虚席,众人谈论的话题,几乎句句离不开泰祥兴。
“想不到才区区几个月,泰祥兴和泰祥盛便屡屡错失商机,反而被鼎泰汇这个南边崛起的新商行占了先机,这与他们不久之前风头正盛的势头完全迥异,于理不合啊!”
“对对,尤其是泰祥盛连续失去三次大商机,蜀州蚕丝、越州青瓷、江南春茶,全部被鼎泰汇捷足先登!这损失估摸着,得有小百万两银子吧!”
“我估计不止……不过人家泰祥兴和泰祥盛估计也不在乎这点钱,不然你们看泰祥兴,还心情大好地准备办喜事呢。”
“哈哈……对!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喜事,竟劳驾两大掌事亲自忙活。”
“咳……大户人家的事,就别那么上心了,人家泰祥兴富可敌国,即使几番失利,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拔根毛也够你吃一辈子的,我们就别在这杞人忧天了!来,喝喝喝!”
“对对……管他呢,咱们喝咱们的!来!”
摘星阁的喧嚣此起彼落,可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吃了十几年的摘星阁,是最后一次开门待客了……
次日,摘星阁便闭门谢客,不久之后直接贴出告示,众人这才知道名震东都的摘星阁已经易主,新主人东家有喜,准备在摘星阁办一场闭门的周岁宴。至于摘星阁日后还营不营业,就看新主人办完周岁宴后的心情了。
周岁宴那天,除了获邀出席的嘉宾,闲杂人等近都近不得,摘星阁百步之外都布下了层层帷帐。
到了宴会那天,众人才知道,原来这周岁宴的主角,便是泰祥兴幕后东家——叶老爷,唯一的掌上明珠,叶大小姐。
据说叶老爷宠她简直宠上天,为了给她一个完全不受外界打扰的周岁宴,直接买了下这摘星阁!
这位人称九爷的叶老爷也甚是神秘,之前从来未曾露面,甚至闻所未闻,因此坊间传闻,他是来自新罗的王室贵族,在储君之争中失利,不得不隐姓埋名,避居大业。这个传闻说得有板有眼,连他是何时,于何地,携带何信物登陆中原、赴长兴面圣都十分具体,让人不得不信。
如真如坊间所言,叶九爷来自新罗王室,那泰祥兴能在短时间内崛起,还包揽了不少新罗、骠国、天竺、西域等海外诸邦的生意,也就不难理解了。新罗王室向来与大业朝廷交好,与大业传统的财阀,比如海州薛家、余杭陈家、洛安秦家,以及长兴洛安两地的皇商等,都素有往来,这样的人,生意不顺遂才怪!
摘星阁的周岁宴静悄悄地开,又静悄悄地散,期间安安静静、丝竹不闻,如果不是通明的灯火,都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举行过什么宴会。
宾客人数不多,据闻都是泰祥兴以及海东道有限的几位故交,不过长兴也来了几位高官,究竟是故旧还是朝廷特使,就不得而知了,此外,据说掌事云湘明及其子云海,还从襄州请了些人,总之神神秘秘,外人知之不多。宴会戌时末便已散尽,宾客悄无声息的踏上归途,摘星阁辉煌的烛火逐渐熄灭,万物都归于沉寂……
薛沛杒全神贯注地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孩子,久久回不过神来。叶赐准最终看不下去了,大步走过来把他揪住,拖出了卧房,一到院子便毫不客气地将他甩倒在地,怒意横生,“薛沛杒,我叶家留你够久了!差不多就行了!你看你整日醉醺醺的,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像什么话!”
苏羽茗连忙把叶赐准拉住,上前扶起薛沛杒,把他带到凉亭中坐下,又给他斟了杯热茶,语气平和地劝道,“如今张弘毅也死了,你再是如此也是徒劳,不如回去吧……”
一听到“张弘毅”这三个字,薛沛杒顿时怒火中烧,“腾”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把茶杯惯到地上,握拳狠狠地砸着石桌吼道,“张弘毅!我只恨手刃此人的不是我!”
“没错,你该恨他!可是他不过是条看门狗,背后的人叫他咬谁就咬谁!你跟这样的人生气有用吗?!”叶赐准大步流星走来,揪住他的衣领,“你在洛安颓废得够久了!马上滚回长兴,做你该做的事,别辜负了云叔倾襄王府旧部之力给你寻来的证据!”
苏羽茗担心两人又起冲突,满脸担忧地把叶赐准拉开,着急道,“都少说几句吧!即使你把沛杒打死,又有什么用呢?”
“哇——”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三人都愣了,还是苏羽茗迅速反映了过来,跺脚道,“你看,你们都把孩子吵醒了,好不容易才睡下……要怎么说你们才好!”说着就一路小跑回去,抱起孩子轻声地哄着。
薛沛杒也慌了,整了整乱糟糟的衣衫,伸手想去接孩子,羽茗看他这幅样子,躲开了他的手,拧眉道,“你看你,又脏又臭的,别把孩子熏到了。”
薛沛杒看了看自己,终于还是把手缩了回来,“是饿了吗?我去叫奶娘!”
“不是!刚才喂饱,哪就饿了呢!唉,你们不懂带孩子,只知道乱着急,有什么用呢?仪安走了之后,孩子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都说母女连心,我猜她是知道的……所以才会经常受惊……”,羽茗边哄孩子边自语,一说到仪安,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于是背过身去,假装去找杜鹃一起安抚孩子,不想再撩起薛沛杒的伤情。
薛沛杒听着孩子渐渐停歇的哭声,仰脖灌完壶里的酒,再将酒壶轻轻地放到桌子上,唯恐瓷瓶刺耳的碰撞声惊扰到孩子,宠溺说道,“我本来就打算陪她到周岁,父母两个,总该有一个陪她过周岁才是……我明天便走,是时候回去,陪陪仪安了……”
长兴
王伯当不再提袭爵的事了,又提了一个新的请求,自请到皇家道观昊天观修行,为国祈福。
带着侯爷的名号去皇家道观修行,摆明就是自抬身价,为王书霖组建势力铺路。
在德妃的推波助澜下,这份圣旨很快便颁布了,朝廷还为王伯当举行了一场庄严隆重的赴任仪式,举国皆知。
大理寺少卿薛沛杒回京,当日便提了份紧急奏报。洛安青阳观住持元贞,被控于十年前谋害当时的候任住持弘真,证据表明,长英侯王伯当,是谋杀案的实际策划人,并一手实施了谋杀。
元贞的供词已经签字画押,弘真挚友弘勤保存了两人往来的所有书信,当中脉络清晰地记述了元贞及王伯当与他的相处细节,原原本本印证了元贞的供述,人证物证具在,大理寺请旨立案调查!其子王书霖,身为大理寺少卿,明知其父罪行,隐瞒不报、知法犯法,亵渎大理寺威严,一并请旨查办!
这份奏章不胫而走,泓远帝知道的时候,长兴和洛安两都,已是街知巷闻。此时距离长英侯盛大的赴任仪式不过三五天,万民同贺的盛况还历历在目,如此强烈的对比,让老百姓过足了八卦瘾,茶余饭后,盛谈不衰!
偌大王朝,威严扫地!
泓远帝气得当庭砸了奏折!百官噤声……可王书霖却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淡然,似乎早有预知般从容出列,跪地请罪,自请革职入狱,其父当年的罪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出了事不喊冤枉不求饶,还主动请罪!王书霖这一举动简直震惊全朝。
韦应时有些紧张,握拳良久,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
诏书一下,元贞和王伯当,难逃一死,王家被抄,王书霖贬为庶民。
王书霖再也没有留在长兴的资本,只能离京另谋生路,临行之前,他找到薛淳樾。
“王家此难,皆是咎由自取,我没有任何怨怼之心,只求……能再见柳絮一面……”
薛淳樾紧握双拳,关节泛白,恨不得一刀结果了王书霖,“你还有脸来求我?!”
王书霖眼睛盯着地板,抿唇不语。
薛淳樾看他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更加生气,上前就是一拳!
王书霖摔倒在地,嘴角溢血,可他依然平静无波,淡然地拭掉嘴角的血迹,“父亲生我养我,二十多年的恩情……我不能弃他不顾,张弘毅和真阳子……不得不死,就当我报答他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
“那仪安呢?!她就该死吗?!”
“这件事由始至终我都一无所知……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无话可说。”
“好,仪安的事,你事前不知道,那柳絮呢?你父亲逼走柳絮,再指使真阳子和张弘毅杀她灭口,这些,你可以说开始之时并不知情,可是当长离出现在京城的时候,你该知道了吧?!你现在还有脸去见她?!”
“是我对不起她……薛大人,此番离京,我身无长物……父亲结下了不少恩怨,我……我不知能活到几时……柳絮是我唯一的牵挂,求你,让我见她最后一次!”
“王书霖,枉你也是洛安世家,难道不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的妃嫔是陛下的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
“薛大人,你有办法的,即使你没有办法,那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