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雪踏门而进,面露笑意。
本是最亲近兄妹,可薛淳樾和薛沛杒,却没感受到暖意,反而略感不安。
“玉雪,我们不是说好,不成功便不见面吗?”薛沛杒顺手带上门,还不忘四处张望一下,确认没有可疑的情况。
“四哥哥如此谨慎,莫不是担心玉雪使诈?”
“那倒不是,我不是信不过玉雪,而是担心旭王信不过我们。”
玉雪淡然地笑了笑,便走到桌面坐下,看着那盏茶说道,“西湖龙井,海东风味,妹妹我……可是许久都未曾尝到了。”
薛淳樾叫人上了一盏热茶,亲自放到她跟前,波澜不惊,“长兴里的人似乎都不喜欢龙井,可惜了。”
“可惜的何止是龙井,还有咱们海东的海外贸易,长兴人似乎也不喜欢。”
薛玉雪倒是没说错,长兴朝堂上经常会为海禁一事争吵,之前当政的旭王深受海贸之利,自然不把海禁派放在眼里,可如今,晟王入朝,正在把舆论往海禁方向带,说不定哪一天,便“片板不得下海”了。
“所以”,薛玉雪话锋一转,凌厉说道,“二位哥哥还需再加把劲,赶在朝廷禁了海贸之前,让兄长的海贸之利更丰厚才是。”
想不到薛玉雪竟然如此直言不讳,看来旭王已经积蓄好了能量,整装待发了。
薛沛杒默然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还请玉雪妹妹回去告知旭王,欲速则不达,当务之急,还是要确保薛大爷的海贸之利,悉数归旭王所用才是。毕竟,这些年来,薛大爷可不止旭王这一个主子。”
言语之间的讽刺,薛玉雪怎会不知,不过薛汇槿此人,刚愎自用、鼠目寸光,成不了大事,薛沛杒怎么讽刺都不为过,如果他不是自己嫡亲的兄长,她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妹妹”,薛淳樾把茶盏往她跟前推一推,沉声道,“兄长拿到了叶赐准的台账,本来就掌握了商机,现在沛杒又假借萧家的便利,在户部下属的各个市舶司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如今的鼎泰汇,早已不是偏安一隅的小商行,旭王目前掌握的资金,不下百万两,做什么都够了。我还是那句话,卧薪尝胆,不可急功近利。”
“二哥是爽快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晟王掌控了京畿附近的兵马,旭王需要更多的资金,才能拉拢以前的旧部,所以,还请二位哥哥再加把劲,至少,再让兄长获利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哼,他胃口还不小啊!”薛沛杒按捺不住,忍不住嗤笑。
薛淳樾将他按住,嘴角扯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好,一百万两就一百万两,请旭王放心。”
薛玉雪看他承诺得认真,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辞而去。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薛沛杒的世子爷脾气终于按不住,当即就拍翻了桌上的茶盏!
“韩阳和韩祥的情报,是刘翊从韦知雨那得来的,旭王不过贡献了几条教坊司的人脉,也值得他如此嚣张跋扈!”
“不要急,我们这群局外人,就看着他们争吧,反正这江山,总归是他们这些天潢贵胄的,谁赢,对我们来说,都一样。反倒是你,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刘翊和韦知雨之事,以后休要再提,万一被韦应时知道,恐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知雨找出来!”
“哼,韦应时倒是聪明,不鼓励、不参与,出了事自己也可撇个干净!不过,估计他怎么也想不到,早在十年前,韦应时和韩阳刚开始勾结的时候,知雨便洞察了韩家的肮脏事!”
“可惜知雨离开了长兴,如果她不走,或者仪安不会死——”
突然发现自己提起了不该提的人,薛淳樾连忙住嘴,拧眉沉思。
薛沛杒双手握拳,咬牙道,“这件事,不怪任何人,只怪我,没有保护好她!”
但薛淳樾还是岔开了话题,“这个未知的剧目,前戏已经拉开,后续,就靠你我随机应变了。”
这场赌注,不可谓不大,可是为了报仪安之仇,一众人等,义无反顾。
旭王落败,一切在朝的势力的土崩瓦解了,可是,却有一样,还撰在手里,那便是长兴和洛安两地的官家乐坊——教坊司。
教坊司这样的官家妓院,最会察言观色、攀附权贵,旭王得势早,教坊司巴结得也早,因此教坊司遍布旭王的势力。当初旭王倒台,其政敌都只想着清除他的在朝势力,教坊司这种三教九流,根本没放在眼里。
可是,正是三教九流的教坊司,诱出了韩祥这只老狐狸。
不仅如此,还拿到了韦知雨探知的一道利器——韩家借吏部便利,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记录账册!
几乎半个大业朝的父母官,都是韩家卖出来的!
当然,旭王要重拾教坊司的势力,一来要有足够的资金,二来要有人能帮他移花接木,把薛玉雪这个八面玲珑的好帮手挪出陈留郡公府邸这个牢笼!
薛沛杒,是不二的人选。
他出身旭王阵营,又在长兴经营多年,要给薛玉雪找个替身,又把这个替身送到旭王府上,并不难。
难的,是资金。
所幸,薛沛杒的岳父,是朝野新贵,当今户部尚书,萧鸿鸣。他只需要利用一下他的宝贝女儿萧廷楚,在市舶司给人开个方便之门,也不难。再加上有薛淳樾这个户部二把手做掩饰,一切天衣无缝。
至于萧廷楚,不管她知道还是不知道,总之,她愿意被薛沛杒利用,那就行了。
薛沛杒这样的天选之子,竟然主动叩开旭王的大门,简直让他欣喜若狂,只要把薛汇槿重新收归囊中,做他的资金桥,一切都水到渠成。
再幸,薛汇槿有一位不甘于平淡的妹妹,薛玉雪。
她当初半推半就来到旭王身边,不就是梦想着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么?难得有翻身的机会,不过要她收服薛汇槿,有甚难的?
夏日的黄昏,忽然疾风骤雨。
“你恐怕是走不了了。”薛淳樾负手而立,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微微发呆。
“不走也好,回去一个人,只会更想她。”顿了一会,薛沛杒忽然转身认真问道,“薛汇槿已经在海州部署船运,易如海扛得住吗?他会不会蚕食鼎泰和?”
“现在才来考虑这个问题,晚了——”
叶沁渝的声音传来,两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向外看去。
只见叶沁渝推开房门,脸上还残余几分凝重的神色,她看了看两人,将手中的信递给薛淳樾,“易如海来信,鼎泰汇打着父亲的旗号,疯狂蚕食鼎泰和的生意。”
“由他去吧。”薛淳樾看了眼信件,不动声色地重新折好,随手放到桌子上。
叶沁渝不解,“鼎泰和是父亲和你的心血,你——”
“如果不是因为鼎泰和,父亲也不会和娘亲分开,他们不分开,可能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和枝节,可能,也不会有今天这种让人心酸的局面。娘亲在世时,从不会因鼎泰和悲喜,到了我这,也该如此。”
叶沁渝知道薛淳樾心中的悲苦,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靠上他的肩膀。
“看来我还是回去吧,风雨再大,也比在这看着你们恩爱强。”薛沛杒冷不丁冒了这么一句话,转眼消失在苍茫暮色里……
三日后,大业朝廷再度震动。
韩阳卖官鬻爵,韩祥恶意惑君,铁证如山,大理寺给两人判了极刑,泓远帝因惑君一案雷霆震怒,一改对韩家偏颇的作风,当庭准了大理寺的结案奏章,两人斩首,韩家被抄!
泓远二十一年盛夏,拖了半年的惑君一案终于彻底尘埃落定。
又是一个乌云压顶的黄昏,薛沛杒独自一人骑马,来到那座位于襄王夫妇之旁的坟冢。
仪安郡主之墓。
短短的六个字,简朴、典雅,像极了大彻大悟之后的仪安。
他放下祭祀的果品,靠在墓碑上自斟自酌,仿佛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
叶赐准不同意他带走奇儿,他没有办法,只能来此与长眠的仪安诉衷肠。
萧廷楚向来不干涉他的行为,可是这次,却悄悄跟了过来。
“韩家已经败了,你的仇,也算是报了吧……”
“你不该来这里。”薛沛杒头也不抬,只是猛灌了几口酒。
“陛下已经下旨,升任你为吏部侍郎,领吏部事务,难道一天差都没当,就要醉死酒中?!当年在洛安,你是何等的挥洒自如——”
“不要再提洛安!”薛沛杒情绪失控,狠狠地砸了酒瓶子!当年,仪安也在洛安,怀着他的孩子,黯然度日,而他,却在洛安的楚国公府,对酒当歌!每每想起,他都悔恨万分!
萧廷楚仰了仰头,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下,“好,你就在这继续待着吧……旭王和薛汇槿这个烂摊子,是你们非要翻出来的,我可以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但终有一天,他们会堂而皇之地重新站到我们面前,到那时,我们谁都要面对这个问题,逃避……呵……逃得了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