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队!”
听身后有人呼喊,一回头,只见大壮和钟健跑步追了上来,钟健是副队,来自四川,比自己大三岁,身材壮硕,皮肤黝黑,长相有些憨厚,连队的人私底下都他钟莽子。
钟健站定敬了一个礼,旋即挠着脑袋说:“皮队,我今年的年假阔不阔以分段安排?”
张张嘴说不出话,只得疑惑地看着钟莽子。
钟健依旧挠着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大壮一拍他肩膀,大大咧咧说:“有啥不好意思的?跟个小嘎儿似的,我替你说!——皮队,钟哥家里头给他找了个对象,他寻思过几天回家跟人姑娘见个面,你看你能不能去旅部打个报告啥的?”
皮阳打心底里为钟莽子高兴,可是怎么也说不了话,只得连连点头。
画面突然一转,大壮搂着钟莽子上了宿舍楼,还在走道里就扯着嗓子喊:“兄弟们,都出来,有好消息!”
“喊啥子喊,喊啥子喊嘛?”钟莽子神色大急,连忙捂住大壮嘴巴,可为时已晚,各宿舍门口已冒出无数个脑袋,好奇地盯着这俩人:“大壮,什么好消息?”
钟健冲大壮直打眼色,大壮不理他,神秘兮兮地一挑眉毛,把众人急得差不多了,这才哈哈大笑道:“咱们的副队要回家搞对象了!”
众人一听,嗷嗷大叫着涌出宿舍,围着钟莽子七嘴八舌:
“副队,是不是真的?”
“副队,什么时候回去?”
“钟莽...副队,嫂子漂亮吗?”
“有没有照片,拿出来让让大伙儿瞅瞅呗?”
“副队,....”
皮阳站在楼道口看着眼前的画面,扬起嘴角,可就是乐不出声。此时,打楼下噔噔跑上来一个士兵,冲皮阳一敬礼:“皮队,旅长找你。”
画面又一转,边陲某丛林,地上覆满了腐叶和枯枝,全连士兵或蹲或趴,一动不动地守在各个伏击点,除了树木出的沙沙声、大型昆虫和赤脚蛇的爬行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
林间充斥着动物尸体的腐臭味,蚊蝎蛉、蠓、蚋在周身不断盘旋,即便涂了防蚊水,士兵们还是被叮得满脸红疙瘩。皮阳浑身披满绿叶蹲在一簇矮树间,密切注视着前方山路的情况,此处其实并不是最佳的伏击点,但山路唯一进入国境线的路段,就只有这一处了。
忽闻南边远处有动静,此时无线电处于静默状态,他抬起手掌心微曲附在耳朵耳朵边,缓慢转动脑袋看向四周的队员,队员们举起手腕,作握拳状回应:明白!
皮阳又扭头看向右方高处的钟副队,只见钟健先是竖起三根手指,旋即手指屈曲,水平左右圆弧动作,随后手臂水平伸开手成L形状,在身后横摇向身前,意思是有三两汽车出了拐角处。
不过数秒时间,眼看着三辆汽车快速靠近,马上就要进入国境线,皮阳打手势准备战斗,战士们纷纷拨开保险,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钟健举起***蹲在小坡的一颗树后,从倍镜里瞄准最前面的那辆车,待有了完美的射击角度,他一扣扳机,那司机的脑袋应声开花,随之车辆不受控制地偏离车道,车头撞在一颗大树上,车尾一摆,整辆车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后方汽车的去路。
战士们不会给敌人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在后面的车辆还没停下前就开始射击,子弹倾泻之下,那横着的汽车周身满布弹孔,车门未开,无人下车反抗。
后面的两个司机也被钟健和大壮开了脑瓜,中间那车一头撞在前车的车身上,司机额头杵在方向盘,侧脑血流如注。而最尾的汽车也已冲出了路面,车头卡在了两颗大树中间,靠国境线一侧的玻璃溅满了鲜血。
皮阳从倍镜里看向车内的人,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让战友们停止射击,可喉咙里就好像缺了声带似的,张着大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枪声中,谁都没注意到队长的异常。他只好跑到一个战士身边打手势,那战士明白了他的意图,大声喊道:“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枪声一停,
钟健也不等皮阳下令,站起身大声道:“迅速向皮队靠拢,成战斗队形,上前确认目标!”
“嘭!”随着远方的一声枪响,钟健胸口溅起一朵血花,他立在山坡上晃了两下,鲜血从嘴里汩汩流出,旋即轰然倒地,从坡上滚了下来。
皮阳心胆俱裂,瞪着血红的眼珠往前扑去,也知是谁大喊了一句:“有狙击手,卧倒!”话音刚落,皮阳被扑倒的同时,又是一声枪响,压在背上的士兵闷哼一声,嘴里的鲜血滴落到皮阳脖子间,只听他虚弱道:“皮,皮队,敌,敌人有增援,他们在暗.....我,我们在明,撤!撤....”说完脑袋就耷拉了下来。
感受不到背后战友的呼吸,皮阳的心都被掏空了,想哭哭不出,仿佛自己的魂魄已随死去的战友而去。
“皮队!皮队!”两声轻喊将他从混沌中拉出,他急忙扭头看向身侧,大壮伏在一边道:“敌人靠近,现在怎么办?”
皮阳翻过身将战友的尸体放好,稍稍抬头看了一眼路面,只见拐角处驶来两辆火力突击车,车斗上架着重型机枪,路边林子间的小树随车一路晃动,看来对方是想要正面压制,背后包抄。
这种山路凹凸不平,那机枪只能等车停稳后才能射击,否则子弹会乱窜,而且还容易脱手。饶是如此也不能等了,皮阳苦于口不能言,只得打手势让战士们小心狙击手,先蹲伏后撤,到了密林中依靠树木的掩护撤退。他打完手势,旋即用弹发射器射出一颗***,战友们也懂,纷纷发射出***。
待前方和小坡上的烟雾散开,两个战士取回副队的尸体,皮阳挥手下令,全连呈单纵队形蹲伏着撤退,他自己则留在队尾掩护。
听声音,突击车已停下,大壮按了按他肩膀示意跟上,皮阳举着枪刚退一步,前方重型机枪的扫射声突起,无数颗子弹穿透烟雾向己方倾泻而来,即便对方只是乱扫一通,可仍有一颗射中了他的大腿。皮阳闷哼一声,单膝跪下,回头用手势示意战友们快走。
只是大壮哪里肯丢下战友?他将***背在身后,弯下腰双手拖着皮阳艰难后退,机枪的流弹擦着头皮呼啸而过,他又压低了些身子,咬着牙,喘着粗气,脸上神情坚毅。
这伙人不是增援,而是真正的目标,刚才被歼灭的只是在前方趟雷的替死鬼,我应该早点想到的,我应该放他们过去的!皮阳心中懊悔不已,仰头看了看大壮,只见他脸色通红,满头的汗珠宛如雨下。
任由大壮拖着撤退,倒不是贪生,而是太了解他了,与其胡乱挣扎害人害已,倒不如听天由命。
前方树枝晃动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也不知道身后的战友有没有撤到密林。皮阳检查了一下弹药,除了弹带上的两个弹匣和两颗**,其余的弹药都在战术背包里,他正要示意大壮停下来,只听大壮突然笑了一声,咬牙低声说:“皮队,你知道我上个礼拜日找你什么事吗?”
皮阳一愣,旋即摇摇头,大壮上个星期确实单独去连部找过他,只是在屋子里晃了一阵儿就走了。
大壮突然停下,嘿嘿一笑,说:“其实我也是去请假的,我媳妇怀孕!”皮阳咧嘴乐了,说不出话,直冲他竖大拇指。
“可是我二月份刚休完年假,不好意思开口,如果咱俩这次能活着回去,你可得跟旅部打个报告,让我回家看看媳妇,如果....如果你一个人活着回去了,记得帮我照顾家里。”大壮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皮阳听得心中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晕。
耳边一阵呜呜的山风刮醒他,醒来时,身子已悬在崖边,大壮满是鲜血的手牢牢拽住他,龇牙咧嘴地笑骂道:“皮队,你狗日是不是开小灶了,重得我都抗不动了你啊?”
皮阳的眼泪和大壮滴落的鲜血混在一起,突然感觉自己能说话了,张开嘴大吼道:“你他妈的放手,快撤啊!”
大壮笑着回骂道:“你要死了,我他妈跟谁请假去?你给我...”
“嘭嘭!”话音未落,两声枪响,大壮身形一滞,发梢滴落鲜血,皮阳瞪圆了眼珠,心都裂开了。
“皮队,活下去!”这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大壮所有气力,脑袋重重落下的同时,手也随之松开了,皮阳就好像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中,伸手去触摸那张越来越远的脸庞,可是怎么也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