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来得早,可雪却是拖到腊月中旬才下。顾其怀在城外读书,顾父顾母怕他冷着,忙差家里的人送炭和被子过去,加之刚杀了年猪也顺带给他送些肉去。
所思掀帘看着车窗外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只听见车夫们道:“咱们大爷如此用功,明年一定能考上秀才。”
“唉,就希望今年府台大人能够对咱大爷平等相待,否则也太冤枉了。”
“大爷年纪轻轻还有机会,我听人说丰源县上有位姓秦的秀才,乡试考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考上了亚元却一命呜呼,这才是真的冤枉……”
她静默地听着这些话,尽管是自己的家事,她却也无甚感觉。家中出此横祸,她还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再者,女子不能为官,就算心有不甘,她又能如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来到顾其怀读书的别院。院子修在竹林之中,虽说此时叶落草枯,庭院中的那株红梅倒是开得茂盛,还未下车便已经闻到了花香。
秦所思下车,早已有小厮在门外候着呢,小厮接过她手中的行礼,如释重负道:“你可算是来了。”
听他语气着急,她忙问道:“出了何事?”
“做饭的陈嫂摔了,现躺在床上起不来,我们一帮男人也不好去照顾,辛亏你及时来了。”
闻言,秦所思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进了院子说是先去见大爷。小厮说这是应该的,领着她去见人。顾其怀正在看书,见人来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忙放下书朝她走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来。”
“夫人吩咐过了,让好生照顾大爷。”她轻声道。
顾其怀嗯了一声,对小厮道:“你带姑娘下去休息,”转而又对所思道,“一会儿过来吃饭。”
“大爷,陈嫂摔了,没人做饭。”小厮有些惆怅道,“怕是还得劳烦所思姑娘……”
“那你呢?”顾其怀皱眉问道。
“小的也不会啊,就算做出来,也不敢拿给您吃。”他小声嘀咕道。
闻言,顾其怀无奈地啧了一声,“我这三请四请才把人请来,一来便要做饭,”他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
所思摇摇头,说这是应该,说着向顾其怀施礼告退。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烦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又坐回了书桌前。
……
秦所思的厨艺虽说一般,但也能应付七八个人的饭食,顾其怀见满盘佳肴,笑道:“你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她没什么表情,平静道:“应该的。”
顾其怀留她在身边吃饭,她以没拿多余的碗筷为由推脱了,自己到厨房去吃。被她多次拒绝,他也已经习惯了,只是在想自己是洪水猛兽吗?值得她这么害怕?
且说那摔断了腿的陈嫂,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如果光是送些吃食也就罢了,但最麻烦的是内急之事,一帮糙汉子,谁照顾都不合适,所以经下人们一致商讨决定,由所思去照顾。
她听了这事,心中极是不悦,冷漠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与其让她这么躺着,还不如跟着四喜他们回去,换个人来。”
“姑娘,陈嫂是摔断了腿,现在天色已晚路上又滑,怎么跟我们回去?万一路上再出什么差错,合着受罪的不是你?”四喜道。
闻言,她不由得怒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她与我非亲非故,这事我做不了,另请他明吧。”
“我说姑娘,你好歹也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怎么一点仁义也不讲,说话如此难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闻言,她转眼看着他,怒道:“正因为我知书达理才如此说,若我像你一样,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会说得更难听!”
“你这小姑娘,不做就不做,怎么还看不起人……”
“我不是看不起你……”
“你不是还是谁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所思提起茶壶朝他扔去,滚烫的茶水泼在身上,顿时疼得他大喊大叫。而她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正欲出门时,就见顾其怀推门进来,一群人正围着四喜不知在干什么。
“怎么了这是?”他皱眉问道。
“她骂我有娘生没娘教,我拿茶泼他。”她一脸冷漠道。
闻言,他眉头皱得更甚,沉声道:“出去。”
她依言出去,他走过去先问了四喜伤得如何,后来又问是怎么吵起来的,众人便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秦所思的不是,他听了眉头皱得更深,“人家说杀人不诛心,你是杀人又诛心,明知她无父无母还如此说,这次她是拿水烫,依我看日后叫人打你都不为过。再者陈嫂摔断腿,你让她留在这里,你来给她治吗?”
四喜被骂得低头认错,顾其怀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待会儿去给她赔个不是。”
即使心中有不忿,但在顾其怀面前也不敢放肆,所以只能在人的搀扶下去给秦所思道歉,她却门也没让人进,在屋内冷声道:“我知道了。”关于拿水烫了人的事丝毫不提。四喜只得含着一口怨气,带着陈嫂回城。
见人都下去了,顾其怀站在门外,踌躇正准备开口,秦所思刚好开门一出来。见到对方,二人皆是一愣,还是秦所思先开口:“大爷还有事?”
“没……没事……”
她哦了一声,见他没说什么却又不走,斟酌道:“是否是饿了?我去给您煮点夜宵?”
“不……确实有一点。”他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麻烦姑娘了。”
秦所思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您先回屋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便朝厨房去。
顾其怀应了一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待秦所思端着夜宵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洗脚,见人来了忙站起来,放在腿上的擦脚布就掉入了盆中。
见他有些憨厚的模样,秦所思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夜宵放下,“还有干的毛巾吗?”
顾其怀有些尴尬地坐下,“有……屏风上挂着的。”
她从屏风上取了毛巾递给他,待他擦好脚,柔声道:“趁热将夜宵吃了。”
他应了一声,端起那碗酒酿丸子,忍不住回身看她。她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衣裙,此时橙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整个人温婉娴静。他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忙转回目光吃东西。许是她糖放得多,这碗酒酿丸子格外的甜。
她拧干毛巾,将洗脚水端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好东西,躺在床上看书了。
“糯食不容易消化,大爷要不站一站再休息?”她提醒道。
“知道不消化还给我做?”他佯装生气道。
“厨房就只有糯米面了,明儿让家里人捎一些小麦面过来?”
顾其怀笑了笑,“你做主便可。”
秦所思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儿怪,只得欠身说:“若是无事,我就下去歇息了,您也早点休息。”
他嗯了一声,看着她柔声道:“今日之事,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碍。我先下去了,您休息。”说着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而四喜回到家中,添油加醋地说了秦所思脾气不好,又牙尖嘴利,不宜留在大爷身边。顾父听了一面之词,觉得秦所思过分了些,原想让她回来换个人去照顾儿子,被顾母咳了一声打断。他转眼见自家夫人皱眉摇头,只听见她道:“我让她去照顾大爷,又不是照顾陈嫂,她不愿意也属正常。以后这种小事就不要来说了,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较什么劲?”
顾父看着顾母瞬间明白什么,亦是干咳两声挥手让四喜下去,心中暗叹他这儿子眼光倒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张广会怎样想了。
从那儿之后,全顾府上下都知道秦所思是顾父顾母给顾其怀找的小媳妇,是半个少奶奶,惹不得。但她却对这事一无所知,每日一丝不苟地照顾顾其怀读书,天冷了加衣,饿了煮面。不过她煮的面,只有顾其怀能吃,也只为顾其怀煮。
“别人家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了。”他饮了口热茶,和声笑道。
她正在往炉子里加炭,听了他这暧昧不清的话也没什么反应,添好了炉子,亦是和声对他道:“夫人让人带来口信,说明日小年,让回家吃饭。”
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慨道:“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他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她接下一句,抬眼望去,见人正坐在炉子前翻书,他笑了笑,“所思?”
她抬头望着他,“怎么了?”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她脸色一暗,沉声道:“乱弹琴。”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才没有像往常一样,随着他的性子接下一句,他倒好直接略过后边四句,还指名道姓地念给她听。
顾其怀挑了挑眉,笑道:“收拾东西,明日回家。”
她也不应他,拉着张脸,起身去帮他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