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在清平算是大户人家,其实要说大户也算不上,毕竟世代经商,地位低得很,所以顾家三代都想出个读书人光耀门楣,可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出了顾其怀个读书苗子,却每次都因出身不好,府试的时候被府台大人压了一头,直到十八岁都还是童生。
要说这十八岁的童生倒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考到三四十岁的大有人在,到时这位府台大人早就到别处上任去了,哪里还管得了清平的事?顾家又觉得应该先成家后立业,所以府试结束后,顾父顾母便张罗着帮顾其怀相亲之事。
要说这顾其怀,也算是清平城中有名的俊后生,若不是一心想要读书,就凭顾家的家产,哪怕顾其怀长得不好看,上门说亲的怕是也会将顾家的门槛踏破。此次顾父顾母给儿子选相亲对象时,慎之又慎,生怕有一点配不上儿子。
关于这些,顾其怀倒是不在意,他一心都在读书上,没有成家的想法,哪怕对方长得像仙女,在他眼里都是来打扰他修行的妖孽。所以,见到那长相俊俏性格温婉的李家姑娘时,他内心毫无波动。
“怀儿,带着李姑娘到花园里走走,和我们坐这儿也没什么意思。”顾母笑道。这李家姑娘不管是样貌还是性子,都是她喜欢的,倒是希望儿子能和她玉成。
顾其怀起身,对母亲施了礼,转而对李家姑娘道:“不知姑娘可愿赏光?”
李姑娘望了母亲一眼,得到母亲的允许,方才起身与顾其怀出门。
顾家是清平的大户人家,倒是一点也不假,李姑娘心想道。顾家的花园,不知比自家的大了多少,且布置得精致,亭台轩榭,样样不差。
“大爷常在此处看书吗?”李姑娘望着凉亭内桌上放着的书问道。
顾其怀不明所以,随着李姑娘的目光望去,方才看到桌上的书,摇头道:“我不常到这儿,怕是家父的账本。”说着,走进亭内,将书拿起来,却不是账本而是一本《三国志》他眉头微皱,府中除了自己与父母亲,谁还识得几个字?竟有人看《三国志》
李家姑娘亦是上前,看着书名,问道:“《三国志》?是写三个国家的书吗?”
闻言,顾其怀不禁笑了起来,对她道:“算是,写魏蜀吴三个国家的书。”
见他笑,李姑娘不由羞红了脸,一是为自己的窘迫,二则是因顾其怀笑起来确实好看。若论相貌,在清平城中,她自认为不输谁,可遇到顾其怀她开始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能配得上他?
正胡思乱想着,顾其怀拿着书说是要回去了,她应了一声,转身时见一女子匆匆迎面走来,见他们二人,欠身施礼问好。她原本不在意,顾其怀却叫住她:“这书是你的?”
那女子见顾其怀手中的书,不由得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
顾其怀笑了笑,“我似乎听说府里新来了个姑娘,能识文断字,是你吧?”
那女子还是摇头,“大爷说的许是别人。”
顾其怀点点头,翻开扉页看了看,笑道:“嗯,那你告诉她一声,书我借走了,你让她来找我拿。”
闻言,那女子不禁抬眼看着顾其怀,转而又低眉顺眼地说了声是便走了。
李姑娘不由得看了那女子一眼,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眉目清秀,虽说不上多漂亮,却也是不俗,至少不会湮没于人群中。再看顾其怀,他嘴角仍旧不吝笑意,翻开书随意地浏览着。她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遂只能道:“咱们回去吧。”
那日夜里,顾父顾母问顾其怀觉得李家姑娘如何,顾其怀说,人倒是生得漂亮性格也好,但不知为何,就是喜欢不上来。还对父母说,现在只想一心准备明年的考试,婚事想推到及冠之后。顾父顾母对功名亦是看重得很,所以也遂了儿子的愿,日后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值得一提的是,那本《三国志》的主人,还没等到主人来找,顾其怀便找到她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道:“那日问你,你为何不说这书是你的?”
那女子低着头没说话,实则是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她说不想在人前卖弄?可书都被他拿在手里了,说不卖弄也卖弄了,所以最好什么都别说。
见此,他倒是也不恼,看着低眉顺眼的人,嘴角仍旧不吝笑意,“那儿平时没什么人去,倒是个看书的好地方,只是冬天阴冷,多去几次就会长冻疮,现在天气凉了,吹了风容易受寒,日后还是少去些。”
“多谢大爷体恤,平日里账房的事多,也不常去。”她低着头道。
闻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她叫秦所思,账房先生张广是她远方的表舅。自父母过世,家产被叔伯占尽后,就只能投靠这位表舅。张先生觉得她识文断字,带来做洒扫丫鬟是暴殄天物,所以就带着她在账房内,做些抄写的活。至于账房的事多不多,今年的租金已经交了上来,剩下店铺的账也得年末才开始算,她有什么可忙的?这么说,不过是害怕自己说她躲懒罢了。
“识字的姑娘不稀奇,但是能看《三国志》的却少之又少,且不说女儿家,就连我自己,也只是粗略地知道一些事罢了。”顾其怀和声道。
“奴婢也只是认得几个字,拿着舅舅的书随便翻翻。”
他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笑道:“你这丫头,多读些书有什么不好呢?怎么还藏着掖着?张先生一身铜臭味,还能看书?”
闻言,她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真的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顾其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执拗,为何就不敢承认自己有学识呢?原本还想与她多聊两句,但想到她必定事事装傻,瞬间没了兴致,挥了挥手便让她走了。她倒也没说什么,行了礼向后退了两步便出去了。待她走后,他才发现书还没还给她,可想想她的态度不觉有些生气,便不想还了。
且说那秦所思,书倒是想要,但想到要面对顾其怀,所以也不敢再提。之后顾其怀到城外别院念书,她跟着表舅在账房做事,也不敢再在府中看书,所以二人也没有再见过。
转眼,便到了年关,顾家各地的店铺过来交账,她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更没有心思想什么阳春白雪。值得一提的是,各地前来交账的掌柜见记账的是位漂亮的小姑娘,个个都惊讶得很,忙着打听是否婚配,一是希望和张广攀上亲,二确实是稀罕这小姑娘。
对此,张广笑着对众人道:“外甥女尚未婚配,只是和犬子情投意合,我不忍棒打鸳鸯。”
众人笑骂道:“你儿子的牙都还没长齐,你这不是祸害你外甥女?真是狼舅啊!”
张广倒不介意众人如此说,反而坦荡道:“女大三抱金砖,犬子总有长大的时候。”
见张广都如此说了,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私底下却还是议论纷纷,说张广那傻儿子,怎么会配得上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简直是害人。
这话,落到跟随父亲来查账的顾其怀耳中,他问父亲张广的儿子是否真的痴傻。顾父道,傻倒是不算,只是容貌不算好看。
顾其怀微微皱眉,原以为张广是体恤外甥女才将其接到身边,不曾想,还有这般打算,着实是卑劣得很。
这样想着便进了账房,张广正在与其人对账,秦所思就坐在一旁抄写着什么。张广见顾父来了,忙过来问好,前来交账的掌柜也上前寒暄。顾父向顾其怀介绍人,那些掌柜立即对顾其怀进行了一番闭着眼的夸赞,好在顾其怀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那些话从他脑子过了一遍,什么也没留下。
“我去看看账。”他轻声对父亲道。
顾父忙着周旋,便也没管他。他来到那秦所思身旁,低头看了眼她写的账本,不由得有些惊讶,字字遒劲有力,还颇有颜氏之味,让他觉得自己看的不是账本而是书帖。
“不看书改练字了?”他放下账本,笑着对她道。
她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大爷说笑了,不过是是随便写写。”
“骄傲,”他笑了一声,“我觉得让你记账也是大材小用,你应该开馆收学生。”
“您又说笑了。”
“没有,我真的觉得你的字比我写得还好看。不如这样吧,我出银子帮你办个教写字的学堂,年底五五分红,你看如何?”
听他语气认真,她不由得抿嘴轻笑,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朝他施了一礼便向内屋退去。顾其怀意犹未尽,却只能叹佳人过于羞涩。正想着,便听见屋外有人唤了一声爹,转眼看去,就见一十一二岁的男童跑进来,向张广炫耀他新买的糖人。张广忙拉着他,让他叫人。那孩子扭扭捏捏地喊了人,忙向四处看,问他爹思思姐上哪儿去了。
他看着那一身横肉,相貌粗狂且不懂礼数的孩子,心中顿时一阵厌恶。这时,秦所思提着茶壶从屋内走出来,男童见人,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险些将茶壶掀翻。她皱眉呵道:“小心些,烫了你怎么办?”
那孩子仍旧不管不顾,对她道:“你看我新买的糖人。”
她放下茶壶,看了那糖人一眼,笑道:“嗯,好看得很,阿荣真会挑。”
那孩子一脸兴奋地说要带她一同去买,这时,张广终于发现他儿子不懂礼数,呵斥道:“思思姐在做事,找你娘去。”
被父亲这一吼,他撇撇嘴出去了。顾其怀勾了勾嘴角,看着张广,心想不愧是做账房先生的,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他这儿子显然是不堪重用的,张家算不上富足,但总归是有些资产的,交给儿子不是败了就是被人骗去,若是把儿子秦所思娶进家门,家中资产自然有人搭打理了。只是他这儿子怎么配得上秦所思?
正想着,她已经倒好茶端给他。他接过茶,对她道:“在账房的都是些男人,你一个女儿家留在此处也不方便,想不想换个地方?”
闻言,她有些惊讶,想不到他还能思虑及此,可是哪里有比账房还要清闲的活儿呢?思及于此,她平静地摇了摇头,提了茶壶向顾父那边去。
顾其怀看着她的背影,喝了一口那粗制的茶水,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