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是慕晨辉的老家,但自从慕家老爷子过世后,慕家人除了清明祭祖,就已经很少回来,且这两年就连祭祖慕景安也都是让慕晨辉回来。所以把饶岸然安排在江州,即避人耳目,慕晨辉心中也踏实。
江州距离京城与千余里,世俗风物与京中大不相同,绿萍时不时掀开车帘看热闹,还兴致勃勃地讲给饶岸然听。
饶岸然本就因家中的事元气大伤,现又奔波了千里,根本就没有心情看什么景物,绿萍说着,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车行至江州城门下,忽地听见城内传来锣鼓的声音,过往的行人避之不及,车夫也忙将马赶到一旁。绿萍好奇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许多人抬着一尊神像从城中来。
“原来是给仙人让路。”绿萍笑着对饶岸然道。
饶岸然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兴致缺缺,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而绿萍却喜欢热闹,便一直在窗边看人们抬着神像缓缓走来。刺耳的锣鼓声使饶岸然颇不得安宁,她有些不悦地睁眼,恰巧看见神像远远地朝自己来。她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求神拜佛若是有用,她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待神像走后,车夫方才赶马进城。
慕晨辉提前派人来打点过,所以饶岸然的马车一到慕家老宅,家中管家的婆子忙迎上来,“姑娘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老身已经备下了饭食,先用饭再沐浴更衣。”
饶岸然点头轻笑:“谢谢吴妈妈了。”说着脱下手上的镯子交到吴妈妈手中,“我以后可能在此长住,还望妈妈多多照拂。”
来的时候慕晨辉便给饶岸然提起过吴妈妈,她是慕晨辉的乳母,为人细心热情,托她照顾饶岸然他也才放心。
“姑娘,这可使不得……”吴妈妈忙推辞道。
“没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您是晨辉的乳母,孝敬您是应该的,只是我身子弱,平日里还得劳烦您照顾。”
吴妈妈见小姑娘会说话,便也不推辞,笑着将人领进屋。
慕家出身行伍,老爷子在边塞立过战功,慕景安更是建平甲子科的武状元,慕晨辉更是子承父业,如今做了正五品的武德将军,慕家在江州一带颇有名望。
因老宅没有慕家的人居住,家中除了几个使唤下人,便只有吴妈妈夫妻二人。吴妈妈腾了一间光线好且又僻静的院子出来,饶岸然也就搬了进去。吴妈妈知道饶岸然的身份,便照顾得格外仔细,加之此地远离京城,饶岸然不睹物思人,身体也有了好转。
闲来无事时,饶岸然喜欢在院中看看书写写字,天气冷了便将书桌搬到屋内。绿萍则喜欢与吴妈妈出去逛街买菜,带了许多小玩意儿给饶岸然寻开心。
这日里,绿萍买菜回来,见饶岸然在看书,她便轻悄悄地走过去,一把将人书夺了。
饶岸然被吓了一跳,笑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将书还我。”
“终日这般躺着,好不容鬼养好的身子又要被躺坏了。”绿萍笑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饶岸然抬眼看了绿萍手里的竹蜻蜓一眼,起身夺过自己的书,满脸不屑道:“小孩子才玩这个。”
“这可是去城隍庙求的,说是能够辟邪祛灾。”绿萍坐在她身旁,一脸期待的样子。
饶岸然看了她一眼,仍旧不为所动,“城隍管死人的事,什么时候做了钟馗的活儿?不过是那些管城隍庙的人骗你的钱罢了。”
绿萍:“……”
活得太清楚的人没有乐趣。
“哎呀,你就只求个乐趣,管这个做什么?”绿萍再次夺过她的书,“左右不会害了你,咱们出去玩一会儿。”说着,也不管她愿意与否,忙将鞋子给她穿上。
饶岸然经不住劝,便也穿了鞋子,与她在院中耍了起来。
“姑娘没使劲吗?这蜻蜓还没有我高。”绿萍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饶岸然哼了一声,自己将竹蜻蜓捡回来,在手中反手一搓,几乎快到房檐上才落下,她一脸得意地望向绿萍,“本姑娘厉害吧?”
绿萍笑了笑,亦是哼了一声,“看我的。”说着也是将竹蜻蜓放在手中一搓,便高高地飞了起来。
主仆二人相互比着,谁输了便吃一颗酸梅,绿萍天生怕吃酸,饶岸然就偏不让她,玩起来也越发起劲,眼看着自己的竹蜻蜓又比绿萍的高,正高兴着,一阵大风吹来,将东西吹到了另一个院中。
她俩面面相觑,却也只得去捡回来。
慕家老宅很大,饶岸然最爱去的也就是花园,至于与她一墙之隔的院子是谁人住的,她也没过问。她与绿萍过去,见院门上了锁,正准备回去时,锁竟然自己掉了,将她二人吓得够呛。
绿萍壮着胆子去看,见只锁只是锈断了才长舒一口气,转而看着饶岸然道:“没事。”
推开院门,倒不是如想象中的旅谷旅葵遍地,反倒干净整洁,那锁估计也就是悬挂着,并没有真的锁,巧合断了而已。
绿萍在墙脚拾到了竹蜻蜓,正准备回去。却见饶岸然看着屋子出神,绿萍抬眼望去,就见檐下的牌匾上写着“青青子衿”四个大字。
“姑娘看什么呢?”绿萍问道。
饶岸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着那牌匾上的字笑道:“慕家是武将出身,这个院子却叫青青子衿,着实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
“子衿是周代读书人的服装,后来魏武帝化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代表他求贤若渴的心情。一个武术世家,竟然会用如此风雅的名字,你说奇怪不奇怪?”
“魏武帝还会写诗呢,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绿萍不以为意道。
闻言,饶岸然也觉得有理,便也没在意此事。
晚饭的时候,吴妈妈听说饶岸然玩得有些累,忙盛了鸡汤让她好好补一补,她笑着接过,想起今天的那个院子,问道:“我院子旁边的那个院子以前是谁住?”
闻言,吴妈妈手上一滞,小心问道:“姑娘今天进去了?”
“绿萍买的竹蜻蜓飞过去了,我们进去捡竹蜻蜓了。”见吴妈妈神情闪烁,她皱眉问道,“那里不能进去吗?”
吴妈妈啧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个院子以前死过人,所以大家除了打扫,都没有进去。”
闻言,饶岸然倒是松了口气,笑道:“谁家不死人呢?有什么害怕的?”
吴妈妈笑了笑,说也是,“说起那个院子的主人啊,还真的值得说道说道。”
“有什么故事?”绿萍听了一脸兴奋地问。
见她二人都想听,吴妈妈便缓缓道:“那个院子的主人叫慕景程,是大将军的弟弟,他与大将军不同,天生体弱。老夫人心疼儿子,便也没有让这位二爷舞刀弄枪,他呢也喜好诗书,终日与诗书为伴,姑娘在那个院中看到的字,便都出自这位二爷的手。
二爷读书用功,十五岁的时候便考上了秀才,十八岁那年中了举人。老太爷也高兴,说是日后在朝中,慕家便文武双全了。偏偏在会试的那一年,二爷的未婚妻白姑娘染病亡故了,二爷伤心成疾,从此便落下了病根。
身体垮了,书也读不进去。老太爷也没有勉强他,想着等他身子好了,重新给他说一门亲事,也好忘记那个白姑娘,偏偏那二爷是个痴情种子,不管老太爷给他说哪一位姑娘,他都觉得不如白姑娘,如此一来,老太爷也生气了,便也不管他了。谁知,第二年,在白姑娘忌日的那天,二爷给她写悼亡诗的时候,伤心过度,吐血晕倒后便再也没醒过来。”
饶岸然听了这个故事,心中颇不宁静,晚些时候绿萍端了药来,她都看着那边院子出神。
“别想了,人都死了几十年了。”绿萍不以为意道。
饶岸然转眼看了绿萍一眼,端过药笑道:“我原以为多情的都是女子,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
“可能慕家都出痴情种子。”
闻言,饶岸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她说的是慕晨辉。她仰头将药喝了,蹙眉道:“晨辉确实做了他能做的。”
“小将军还未成家,许多事也身不由己,你不要多想。”绿萍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
“我知道的。”她笑着点头,“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他。”
绿萍欣慰地点了点头,拿着药碗出去了。她起身去关窗户,看见慕景程院子里的伸到这边来的那棵梓树,她不由得想,慕景程看见这棵树开花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有没有捡了花儿穿串,送给他的未婚妻。
思及于此,她不由又笑了起来,小女孩才喜欢的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想到。她关上窗户,却又觉得,别的男的也许不会,但慕景程也许会。
绿萍回来,见她又再灯下看书,忍不住责备道:“眼睛不想要了?”说着,将书抽走了。
饶岸然本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实则她也没心思看,而是满脑子都是慕景程,想知道关于他更多的事。
“你说,他屋内还留有他的东西吗?”她忍不住问正在铺床的绿萍。
“人死了,家里人会把他的东西都一并烧给他去,留一两件做纪念。”绿萍不以为意道。
闻言,饶岸然忍不住叹气,又听见绿萍道:“不过人都死了十几二十年了,就算留了什么作纪念,也早不知放哪儿去了,你呀,就别白费心思了。”
饶岸然:“……”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也不知那个白姑娘是什么样的仙女,竟能让他如此痴情。”饶岸然感慨道。
绿萍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又在想又在想!要是小将军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吃醋呢。”
提起慕晨辉,饶岸然总算是找回了些许理智,笑道:“那是他小叔,还死了十几二十年,吃什么醋?”
“哦,你也知道那是他小叔啊?还是死了十几二十年的?”绿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
饶岸然再次:“……”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地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