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显然低估了在快意楼这里可能会遇到的麻烦,虽然他们事先将那些守望在四周的人逐个控制住,但武卫军的兵士在各自主官的带领下,从各个方向不过刚刚接近到快意楼附近,就被黑压压的人群阻挡在了外面!
武卫军的兵士多数出身平民,今晚的行动也是事先被警示:这里有人私藏军资,聚集流民闹事!因此上,对于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做这样的事情,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最为朴素的敌忾之心!
这段时间以来,这些兵将长期面对城外的魔族,就算有各种器械以及建城之时,留下的阵法的帮助,真正对垒上魔族的时候仍旧是败多胜少,之后更是处于守势!城主府和各家供奉也是力主死守,人员的损耗,军资的日渐匮乏也让武卫军的兵将有心无力!
这个时候,突然听说有人在城中私藏军资,聚集流民闹事,军中立时沸反盈天,一个个将郁积的怒气全都释放到了这件事情上!今天晚上,一个个都是争抢着前来,打算为潆水城清除掉后患!
然而当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收拾掉了翁嗣长安排在外围的岗哨,越发的确信这些人贼胆包天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却是黑压压的人群!松油火把下,一张张看不出样子的面孔,失去了精神的眼睛,老幼妇孺,青壮年少,无一不是瘦骨嶙峋,而就是这样一群人,一声不发的挡在了路上,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盯着自己!
他们有的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彼此将胳膊勾连在一起,组成了一道人墙,然而这道人墙却往往因为其中某个地方突然支撑不住,就发出一阵摇晃!而这些人就倔强的拉住了要倒下的人,后面的人也会尽量撑住!他们有的手里拿着平日里大概用来支撑自己的杖子,上面的树皮被剥的干净,磨的油亮。本应该充当一条腿撑住身体的杖子被双手紧紧的横卧在胸前,身体就在风中摇晃,手指上一点肉都没有,紧握的双手,骨节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薄的透明的皮肤中爆出来似的!有的人,以老人居多,他们顾不得地面上的冰凉,直接或坐或躺。
从各个方向包围过来,本想着今天要大干一场,发泄一下心中郁结的武卫军将士,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们看着眼前的情景,不敢相信这些人居然还活着!而城主府的大人口中,那些要闹事的流民,怎么看,都和自己初听到时,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
一个饿的瘦骨嶙峋的人不过是激起人的同情怜悯之心,可是这样一群,让人感觉到的却是心里泛起的深深的恐惧,甚至感同身受的饥饿感!
盛含英几乎是一瞬间拉住了自己的马,他生怕自己的马再快上一些,就很可能一阵风将这些人带倒在地上,继而让他们丧身在马蹄之下!
随着他胯下马的嘶鸣,风中传来的是袁子枚的那声近乎绝望的吼叫!
“畜生!“
自己这些人,在眼前的这些人的眼里,竟然是畜生!他们大概对城外那些吃人的妖魔的称呼也不过如此!
没有兵士去阻拦被绑缚了双手,哭喊着,露着一口血牙的袁子枚,他跑的跌跌撞撞,兵士们主动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甚至在他踉跄着摔向地上的时候,试图拉他一把,然而却被袁子枚厌恶的甩开。
后面因为失职,追寻而来的兵士慢慢看清了前面的情景,脚步也慢了下来,也不在怪袁子枚对自己的举动,任由他就跑了进去,呆呆的站在武卫军兵士让开的通道的另一头,通过这狭窄的通道,看着仿佛地狱一角的情景,任脸上血流如注,却长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几个原本和他一样,押解着被抓住的,充当哨位的人的武卫军兵士,如今也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身上的绳索解开,放他们回去!
武卫军的兵士们,手中端举的长矛慢慢的改变了方向,甚至有的人撒手将兵刃丢到了地上,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此刻,他们根本不相信,就凭眼前这样一群人,聚众尚有可能,闹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们很想看看,被城主府的大人描述的像大恶人一样的牛子厚,看看他亲自走出来,解释眼前的事情。
然而袁子枚的哭喊再一次给了他们震撼!
“牛掌柜拼了性命,活人无数!城主府任凭我们自生自灭,牛掌柜尸骨未寒,你们就急不可耐的构陷牛掌柜,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袁子枚满嘴的血沫,散乱的头发中间杂着泥雪,打成了绺垂落下来,显得面目狰狞!他用手一指,大声问道,“你们这些人,为虎作伥,对付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难道心中无愧吗!城外魔族围困,你们不负起护卫之责,反而将兵刃调转对准我们这些早晚一死的人,心中倒是作何想!
我们早死是死,晚死也是死,又不曾妨害了你们这些大人,何苦就急着断了我们的生路!
好!索性要我们死,我们就如你们所愿,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反正你们和城外的那些畜生没有区别!“
说到火起,袁子枚回手从一个人手中抢过了一根杖子,挥舞着就要冲上去。
人群受他鼓动,纷纷鼓噪了起来,声音无力却令人震撼。
“住手!“翁嗣长在人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从闻声分开的道路中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住手!你真想害了恩人一家吗!“翁嗣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劈手从袁子枚的手中夺过了杖子扔到了地上,回手就给了袁子枚一个耳光,“
这一连贯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在翁延宗极力的搀扶下,他几乎要将身子的重量完全放在翁延宗的身上。
“嗣长叔,我……我…..我有负重托啊!“袁子枚觉得所有的错误都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抢着承担哨卫的重任,自己在哨位上根本没有什么作为就被人钻了空子!这才是真正的害了恩人一家!
“诶!“翁嗣长何尝不知道袁子枚的心思,从他落落不合,郁郁寡欢到后来争抢着想做些事情,就能看得出他心思的变化!这样好吗?好也不好!好的是他今后不会抱着自己的功名不放,将自己和人首先就区别开来,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到头来却不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不好的一面,也许他从此看透了上位者的面目,再也没了读书入仕的心思,最后落得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生也许都要在忧愤中度过。
“别哭了!这事怪不得你!他们想来,我们是拦不住的!左右拦不住,也就让他们看看,牛掌柜到底私藏了什么没有!他到死何曾将一点东西用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想到当日看到的牛子厚的惨状,翁嗣长就觉得心中酸楚,随着宣泄的心中的郁气,两行老泪也是肆意流淌,“让开,都让开,让他们搜检!让他们看看,咱们这些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让他们看看,牛家除了这栋早就算不上自家的酒楼和宅子,可曾过的比咱们好!让他们掂掇一下自己的良心,到底还在不在!都让开了,咱们就看着他们!”
黑压压的人群静静的退开,风雪霎时将这一条狭窄的道路填满。
盛含英跳下马来,望着这条狭窄的道路,仿佛看到的是一张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巨口,觉得自己前脚走进去的话,自己的良心就真的再也掂掇不出来!
“将军!我们…..”一名队率凑到盛含英跟前,谨慎的说道,“将军,这黑锅咱们还是不要背了吧!”
“他娘的!城主府那群王八蛋!传令后面的兄弟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待命,不得妄动!等着让那些混蛋自己去做他们的混蛋事!”盛含英小声的说道,眼睛却是始终盯着翁嗣长。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在骂人,却是字字诛心!自己身负守土之责,却让百姓落得这般境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这是扎扎实实的打脸!也就是现在的天色帮了忙,让人不能就看了出来!
城主府的那些混蛋说人家牛子厚私藏军资,聚众闹事!可现在看来,牛子厚已死,这里的人过的也是凄惨!说起来倒是城主府背弃百姓在先,又污人清白在后!而这其中,必然是贪图牛家所谓的私藏,才调了自己前来。既然这的百姓摆出现在这样一副架势,自己做做样子,也不算就是抗命,让他们自己去搜检就是,横竖自己不沾手这口黑锅!
“对了,抽调些兄弟回去,连夜弄些吃的东西回来!”只是看看眼前的情景,盛含英就猜的出来,哪怕牛家真的就私藏了军资,必然也不会宽裕太多,一来实在想不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人,二来他们的形容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的!
“好嘞!这件事交给我,一定办好!”说话的那名队率也是声音哽咽,装作擤了一把鼻涕,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