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好吗？”短短的一句，可却是肺腑之言，她们都蹲过监狱，知道里面的污秽。

　　“也就那样。她们新来的被欺负，我个老太婆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肯定也懒得理我的。”她说的这倒是实话。新人被人欺，尤其是没有眼力劲的新人。比如三年前的周梓陌，刚进来，一天不说超过两句话，性子又孤傲，那段时间也是她挨打最多的，而且被打了还不服软，于是住院的机会就多了。那时候宋阮玉经常装病，狱警也怕闹出人命，于是便把她放到宋阮玉房里了。

　　刚认识的时候周梓陌比现在的宋阮玉还酷，阴沉着一张死人脸，她身上有伤所以不用出去劳动，整天就蹲在房间里看她那两本《道德经》《易经》，那两本书就是她的命根子啊，谁动都不行，不然她也不会被打的那么惨——当然揍她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个动了她书的女人的鼻子恐怕要塌一辈子了。熟悉了之后宋阮玉问过她，“这么高深的书你看得懂吗？”周梓陌摇头，宋阮玉就傻眼了，“不懂你还傻乎乎地看个什么劲呐？”

　　“不然谁会求你这样的人做师傅，没个眼力劲！”大学教授还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也亏得懂两句道德经。当然这是气话。宋阮玉那个时代的硕士生真不是盖的，人家有真才实学，周梓陌自问跟她学了两年半的《道德经》和箫还没到人家的十分之一呢。

　　当时宋阮玉气的嘴都歪了，什么人呐这是！

　　宋阮玉看着眼前潜沉安静的女子，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眼窝深陷，长长睫毛下黑眼圈沉沉，下巴也是尖的，一身蓝色的工作服。长得挺好看，可是就是没有一点精气神，“我说你要对自己好点，出去混得再不好也不能饿着自己啊！”

　　周梓陌还是微笑着，道，“师傅我知道的。”她也在尽量多吃，奈何胃口这个东西，它想作死她也没办法。

　　一时又冷场了。过了一会儿，宋阮玉开口了，“那行，你回去吧，好好工作啊，以后也别常来了，闹心！”

　　“师傅我挺好的，您还有二十好几个徒孙呢，所以以后你也温和点，别苦着一张脸搁谁身上都觉得欠了你钱似的……还有，你不能老装病，那样狱警看多了也会烦的，你得多出去劳动，看你那脸色感觉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

　　“你够了啊，就不能说点好的？”当然她也知道丑话是说给自己人听的周梓陌拿她当自己人。宋阮玉起身，周梓陌就这样坐着看她的背影。

　　宋阮玉忽然转过身跑过来又抓起电话，那声音像是在嘶吼，“周梓陌你记住，不管以前你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法，从你出去的那刻起你的罪就赎完了，你不欠着谁的了，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你给我记住了！”宋阮玉说完就被狱警拉走了。

　　周梓陌在位置上呆呆坐了一会儿，宋阮玉那身灰色的衣服消失在门口，她的背已经佝偻，被监狱驼弯了腰，神采对于她来说是奢侈的，可她还有希望周梓陌能放下。周梓陌眼睛湿润，一个被判了终生监禁的人，她活着的信条是什么呵？那个远在重洋之外的人，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那么伟大的一位母亲，你竟也舍得舍弃？你丢掉的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可真正清楚？

　　好好活着，这话一年前监狱长也这么对她说过，不过她基本上当耳边风了，谢谢官方的话她对别人说的还少么？师傅今天也对她这么说，同一句话有不同的味道，周梓陌却是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她承认自己懦弱了，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敢去面对，她觉得自己回不去了。那些破碎的伤痕不是说抹杀就能抹杀掉的啊？她甚至不敢和周家联系了。她又买了那两本叫人向上引人向善的《道德经》《易经》，可是心中始终残留一丝怨恨无法抹干净，他们都不要自己了还回去干什么呵？自取其辱么？她还是抹不开那个脸，没脸回去呵。

　　她现在每天对着孩子，教孩子咿咿呀呀唱着钢琴曲，甚至不懂其中含义，她觉得这样很好，她很安宁。孩子的眼睛清澈，她觉得自己浑浊躁动的灵魂终于安睡，她不想去扰动它了。那就这样吧，她把自己藏在一个陌生的园子里，不要去打扰家人了。

　　监狱离幼儿园蛮远的，周梓陌回到幼儿园时，时间已经走到傍晚的五点五十分了。已过知天命之龄的张善扬守着个孩子就站在门口，那孩子周梓陌印象挺深，她的母亲就在旁边的菜市场工作，这个时候正是下班族买菜的高峰期，她忙着做生意呢。周梓陌跟园长打个招呼，她来守孩子，园长走了，他有个外孙小薄荷上小学，他要去接人。

　　周梓陌和小朋友站在一起，不说话，喝着手里捧着的豆浆，眼睛笑眯眯的，菜市场的那家豆浆难得的和她的胃口，糖分少而且稠，耐饥。三年半的牢狱生涯把她的好胃口熬得几乎殆尽，她能找到对胃口的东西太少。小朋友名叫秦上珠，也是个很酷的孩子，小胳膊小短腿长得还瘦，小小年纪已经初见美人的端倪，而且这孩子有灵气，绒绒的头发毛糙糙的帽子也压不住，一身淡蓝色小学生制服，老实地待着眼睛却不时往周梓陌身上瞟。

　　周梓陌看不下去了，从包里掏出一袋豆奶，插上吸管，放在凳子旁边也不招呼她。半晌，一直低着头看自己鞋子的周梓陌才听间她说，“周老师我的帽子松了。”

　　周梓陌弯腰，果真看到她后脑勺帽子的扣子开了，把豆浆往她怀里一扔，“拿着，脑袋转过来，别乱动……行了！”她拍拍手，然后就看到秦上珠陶醉地咬着她的吸管一脸的陶醉。周梓陌哭笑不得，“你这小破孩倒是不跟我客气呢，好好的豆奶你不要非得跟我抢。”<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