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重入凡尘间;是非惹身缠
夜已过半,佘子骏徒步行走,步履较慢,心中慌闷,预感不妙。
踏入庭院,院内横躺多具尸首,具具面目狰狞,死不闭目。
深秋后夜静冷,血不再从尸首流出,各潭鲜血开始凝结。院内虫鸣不断,不知哪来嗜血的蛇蚁,攀附在尸首上贪婪吸食。
“啊!”佘子骏吓得往后退去数步,跌坐在地上,由心底延伸的恶心感侵蚀神经,胃里一阵翻滚,大声作呕。
“佘大哥,你没事吧!”顾辛儿从房内走出,扶起瘫坐在地上的佘子骏。
顾辛儿自小生活在荒闫之地,血腥残虐的场面见多了,早已习惯,神态自若地跨过尸首,扶着佘子骏走入房内。
“绪儿呢?”佘子骏还没来得及坐下就问。
“落绪方才受了内伤,现在仍在昏迷,南宫在她房内为她输送灵气。”
“我要去见她一面!”
“现在不行,运灵定要心静,输灵被扰,轻则调养气息便可,重则两人都会气息紊乱,落绪更是伤上加伤。”
“那熠笙呢?”
“熠笙大哥也受了重伤,一同在屋内疗伤。”
佘子骏点头不再讲话,心里百感交集,如今最关怀的两人都伤重在身,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过了许久,南宫璟推门而出。
“绪儿,熠笙怎么样?”
“都无大碍。”
南宫璟思索了片刻又道:“只是为保她周全,需速带落绪回苍曦宫,来者不善,虽然不知他们所为何意,只是都阳镇对落绪已是是非之地。”
“南宫,你看这几人一死,蛇虫鼠蚁皆来嗜血尸首,为何?”
“天下间修习邪灵之术众多,能让死后尸首留有异香的却只有若水一族,引魂养灵,用魄续命!”
“只是辛儿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我也听我爹说起过若水族,他们因常年修邪灵之术,面容被蚀,五官不全,但方才我已查看过尸首,虽然面部肌肤溃烂生脓,五官却完好,故我断言,并非若水族。”
“那你认为是何人!”
“至于是谁派来的我还暂无头绪,派人前来欲行暗杀之举,所来之人灵力却又都在你我之下,既不能得逞又会打草惊蛇,意欲何为!”
“今日之事个中蹊跷太多,如今之计,只能待我们回苍曦宫再做打算。”
“那你们何事启程?”佘子骏这时才能插得上话。
“今晚?”南宫璟语气坚定。
“今晚是否会太过仓促?”佘子骏想到刚见思落绪不久又要别离,心生不舍。
“是啊南宫!落绪和熠笙大哥都重伤不醒,强行带走恐怕更伤灵体。”
“他二人不足半时辰便会醒来。”南宫气血略有不足,站久了面容青白,令顾辛儿心疼不已。南宫璟耗了大量的灵力救思落绪和邹熠笙,现在灵气虚弱,恐不敌那些在暗处的杀手。
此时的南宫璟脸上已没有了以往的煞气,有些憔悴却显得异常平和。
“熠笙,熠笙!”
门外莫名传来一名女子声音,双手用力地敲打房门,门板被她拍得剧烈摇晃,
南宫璟紧张地盯着门口,握住腰间的无生刀,护在顾辛儿身前。
顾辛儿见南宫璟这般紧张自己,心生欢喜,轻抿红唇。随后动用灵术查探来者灵力,好在修为在他们二人之下。
佘子骏不解南宫璟和顾辛儿为何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从容地走到门边欲将房门打开。
“小心啊,佘大哥!”顾辛儿担忧大叫。
房门打开,门口站个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子,身着紫衣,青丝为笼系,蛾眉曼睩,体态匀称,肤如凝脂。
“佘大哥,熠笙呢,他在哪,他是不是受伤了?”
“这人竟唤他为佘大哥,难道是旧识?”顾辛儿惊地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南宫璟,试图从他身上得知什么。南宫璟又怎会知晓,露出难得的无辜表情。
“子妍,熠笙现在没事了,正在休息。”佘子骏安抚欧阳子妍讲道。
“那我现在去看看他!”
“现在不可,南宫已说不出半个时辰他便会醒来,不要慌!”
“南宫?”欧阳子妍好奇地看向南宫璟和顾辛儿。
“正是在下。”
“多谢南宫大哥出手相救。”欧阳子妍鞠躬作揖致谢。
“子妍你先坐下,莫着急。”佘子骏让欧阳子妍别着急,自己急得到现在连坐都不敢坐下。
“佘大哥,我刚才在自己家中就感知熠笙出事了,我连鞋子都没穿就来了。”红嫩的小嘴嘟起,手上还提着没有穿好的鞋子。
“待他醒来,我让他先见你可好!”
“那你别骗我!”
佘子骏微笑点头。
顾辛儿把佘子骏拉到身旁,小声问道:“她是谁?”
欧阳子妍倒也算得上不拘小节,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穿起鞋子,朝顾辛儿讲:“姐姐,既然你们是熠笙的救命恩人,实不相瞒,我是熠笙未过门的妻子,姓欧阳,名子妍。”
“未过门的妻子?”
“是啊,熠笙早在我四岁之时就答应娶我了,只是迟迟不肯让我过门,我逼于无奈,只能每天在他身边提醒他,前几日家中有事回去了,方才正准备睡觉却感知他受伤了。你看,还伤的不轻!”欧阳子妍把鞋穿好,拍拍屁股。
“四岁么?”顾辛儿心想:“那时候应该只是孩童间无意的一句嬉笑话罢了,竟当成诺言,相随十余载,问世间情为何物,多情女子薄情郎啊!”余光瞥向南宫璟。
“你们那么吵,我们还怎么休息!”邹熠笙一手扶门一手捂胸,洒脱一笑,站在门口。
“你醒了!绪儿醒了吗?”佘子骏急急问道。
“醒了!”邹熠笙的衣袍破烂不堪,白袍上的血迹尚未干透,隐约中看见伤口的新肉翻出。
“熠笙你怎么样?”欧阳子妍问。
“现在没什么大碍了,真是多亏了南宫,要不然我早就见祖宗了!”
欧阳子妍走到邹熠笙身旁,低身下气道:“那你今日随我回去调理内息好不好!”
邹熠笙没有理会她,扶着墙面,走到大厅椅子上坐下,
“你现在还不肯和我回去,你这命是要还是不要!哼,我不管了!那你不要怪我,我这次就算是绑也要绑你回去!”欧阳子妍从怀里掏出一粒小药丸,抓住邹熠笙的脸,邹熠笙现在哪里还有力气反抗,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药丸塞到自己嘴里。
邹熠笙两眼一闭,趴在桌上睡去。
欧阳子妍默念了几句口诀,邹熠笙逐渐变小,被她捧在怀里。
“这样都行!”顾辛儿在嘴里轻声低喃。
“佘大哥,我先走了,回家好好教训这不听话的熠笙。”又转身和南宫璟顾辛儿告别,身子一转,化作一缕紫色光晕,飞向他处。
“爹爹!”房内传来思落绪微弱的声音。
“绪儿!”佘子骏最先赶到床前。
南宫璟和顾辛儿一同步入房内,思落绪躺在床上,脆弱地像一个冰雕娃娃,一摔就碎。
“落绪,稍后就随我回苍曦宫,没能护你周全是我失职。”南宫璟语气中满怀愧疚。
“南宫哥哥,这不怪你,都是我自己顽皮,不听你劝告。”
“绪儿,你现在好些了吗?”
“爹爹,绪儿现在没事了!熠笙大哥呢,他不是和我一起回来的,出了什么事吗?”思落绪只知自己是最先受伤,一掌击至胸口,就一直昏迷到现在。
“你说熠笙大哥啊,被收债的人抓走了!”顾辛儿眉眼含笑,想到自己真是佩服欧阳子妍,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活生生把邹熠笙绑回家。
“熠笙哥哥欠谁钱了。”
“绪儿事情并非如此,熠笙刚才为了保护你,身受重伤,好在南宫及时赶到,也为他疗伤了,现在熠笙被好友带回家中养伤了。”欧阳子妍每每见到邹熠笙都喊他夫君,但在佘子骏眼里,不过是年少无知,错把依赖当成喜欢罢了。
“南宫哥哥,爹爹可以随我们回苍曦宫吗?若是那些坏人再来怎么办!”
“落绪所言甚是,佘大哥一个凡人又怎和仙族、魔界中人对抗,留在此地凶多吉少!”顾辛儿这些话虽然是对着思落绪讲,却句句是讲给南宫璟听。
南宫璟没有回答,他即使再不想理会他人生死,也不能忘记莫斐然交代他的,护思落绪周全,凡事定要让她甘心情愿。
佘子骏对南宫璟,对莫斐然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人。是生是死与他又有何干,当初莫斐然会给佘子骏三十年阳寿也只是想让思落绪走得安心。
“绪儿,人各有命,爹三年来重享青春浮华,结识挚友更是人生一大乐事!绪儿,你也有自己路要走,你不能改变别人的命,但你可以掌握自己的,爹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过得自在,时间多久已经没有关系了。”
“爹爹,绪儿舍不得你。”
“傻丫头,你快随南宫去,不用担心爹,熠笙伤好后必定归来。他会放心不下我,回来寻我,那时我再去找你!”佘子骏哪知道邹熠笙会不会回来寻她,这只是让思落绪安心回苍曦宫的借口。
“嗯,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和熠笙大哥一起来找我。思落绪紧紧拥着佘子骏。
她却不知,这一别竟是一辈子。
“辛儿,你扶着落绪,我们现在就启程,我灵气损耗甚多,就麻烦由你驾云了。”
“好!”
佘子骏将三人送到门口,思落绪身上披着佘子骏以往的衣袍,自身衣物上还沾满邹熠笙的血迹,瞳孔无神,在漆黑的夜里像极了行尸走肉。
顾辛儿拜别了佘子骏,双手结印,唤来了一片云朵儿,三人相继踏上。
佘子骏的发丝被云腾空而起的气流吹乱,圆月下,三人踏云远去。还没多久,云朵儿和三人就消失在这深夜中。
“绪儿,我想伴你左右,看你长大成人,看你笑颜如花,但我不想成为你人生的牵绊。你若安好,我的生死又有什么关系!”
佘子骏低下头,无奈地看了一眼地面的尸首,走回家中拿起了锄头。
墨黑的山林,只见一白衣书生彻夜不眠,刨坑挖洞,忙碌的身影。
转眼初冬已近,树上的叶子黄的黄,掉的掉,年复一年的周期变化,山水每季都有新景色,苍曦宫位属群山中,景泰万千。
思落绪看得出神,对她来说,人生过于苍白,不明前路,所有的事情都被别人掌控,那她算什么,算棋子,还是算是木偶?
景色虽美,落得进她眼里,却落不进她心里。
“落绪,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好有事找你!”顾辛儿依然一袭绿衣,不过深山寒的早,她的衣裙已至脚踝,铃铛也只有在走路时若隐若现。
“怎么了,辛儿姐姐?”思落绪经过几个月调养,双颊已见桃粉。
“看!”
顾辛儿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即使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自从你数月前挨了那一掌,身子是养的差不多了,却落下了隐疾。”
“姐姐.....”
“你灵力本就不及我们,又日夜牵挂你爹,忧积于胸,外伤内患,这才多走几步路就气喘!”
“姐姐,我真的担心爹爹安危,不知他近来可好。”
“傻丫头,你爹不是答应过你会来苍曦宫看你。当务之急,你应该先把自己身子养好,不要落下病根才是。这瓶药水是我调制而成,你以后若只是轻微气血不畅,闻闻就行,要是难受地厉害,也只要抿一小滴,日后挂在胸前便可。”
“谢谢姐姐!”思落绪心生感激,身处异地,难得有顾辛儿这样的人相伴,对自己如此上心。
“这是什么?”顾辛儿将药水的带子系在思落绪的脖间,无意中发现她脖子上挂着块绿中透红的玉坠,玉上的附着思落绪与他人相溶的灵气。
思落绪嘿嘿傻笑,把脖子上两样东西都收进衣中。
顾辛儿暗自猜想:“难道是莫斐然给落绪的媒姻石,这太荒谬了,媒姻石是福是祸都不知,落绪还这般年幼,什么都不懂,若是弄巧成拙定出大事。不行,我得找南宫问明白。”
“姐姐,你在想什么啊,眼睛都发直了?”
“我......”
“辛儿姑娘,你速前去大殿,荒闫族族长正在等你。”千染从大殿急冲冲赶来。
“我爹,他怎么会来苍曦宫?”顾辛儿心里七上八下,荒闫族世代镇守赤炼草,身为族长是不能随意外出的。
“不知,你一问便知,还是先去大殿吧!”千染心中也有不解,也想知道荒闫族族长来此有何目地。
“爹当日已经应我要求,赠于南宫赤炼草,我也承诺五年后重回荒闫,接任族长一职,莫非他反悔了?”顾辛儿没有头绪,只能胡乱猜测。
“姐姐,你快去,莫让你爹爹等得太久!”
“辛儿姑娘,你去和南宫说,我留下陪落绪。”
“好,那我过去了。”
顾辛儿忐忑地来到大殿,见顾裘正和南宫璟站在大殿门内。
“爹!”
“辛儿,你来了!”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你怎么来了!”
“辛儿,爹是来接你回荒闫的。”
“为何,我不回去,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
“为父没忘,方才我已和南宫璟说了,他也希望你能回族里。”
“南宫,你就这么希望我走是么,我就偏不走!”
“辛儿休要胡闹,南宫璟这也是为了你好!若水族已告知天下,太恒之女在此,眼下群魔动荡不安,连仙族众仙也不甘让玄鬻壶落在莫斐然手里,苍曦宫现在是是非之地,我族世代不插手六界之事。我不想你身陷险境,也让我难以出世,还是随我回去吧!”
“太恒之女!难道落绪就是太恒之女?”顾辛儿看着南宫璟,她不惧死,她只是要一个答案,一句真话。
“是!”南宫璟过了许久才回答她。
“怪不得,你和莫斐然都这么保护她,落绪知道吗?”
南宫璟摇头道:“你走吧,这些都和你无关。”
“我不走!爹,自从我见到南宫,不管他爱我与否,我都认了。我不能在他最危险的时候离开他,爹!”顾辛儿句句肺腑之言,情深至此,死又何惧。
顾裘怎会不知顾辛儿心里所想,感慨顾辛儿的性子像极了她的母亲。
顾辛儿后颈一痛,晕倒在南宫璟怀里。
“顾族长,请将她带回。”
南宫璟派了几名黑衣死士送顾裘、顾辛儿下山,独自地走回殿内。
——荒闫
“南宫!南宫!”顾辛儿从昏睡中醒来,泪水浸湿了枕头。
她发现自己已身在荒闫的房内,后颈酸疼,回想起是南宫璟将她打晕。
“爹,求求你,放我出去!爹!我还有话要对南宫说,此事事关重大,关乎太恒之女和苍曦的存亡!爹,求你了!爹!呜呜呜.....”顾辛儿不管不顾地跑到房门处用力拍打,才知道自己的灵力被束,还困在结界中,拼死挣扎,仍只是徒然无功。
每一次触碰房间的结界,都会被它所伤。像滚烫的热油泼手上,双手脱皮血红,血丝渗在没有皮的新肉上。
顾裘心生不忍,解了结界,在房门外多加了一道锁,派了十几人看守。怕自己再多呆一会儿就会忍不住放了顾辛儿,径直走去。
“爹——”顾辛儿竭力一吼。
顾辛儿躺倒在地,发髻凌乱,六神无主,嘴里碎碎叨叨念着:“媒姻入血,缘定三生,情深情浅,至死方解,若逆此约,皆不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