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王府的三郡主独自在荷塘边嬉戏,不慎跌落,至溺水死亡,这被人刻意杜撰好的消息如狂风一般袭卷旧城小巷,整个京城家喻户晓,当天无不在谈论此事,这事传到那正略表伤怀的邢王耳里,他的本意欲想隐瞒一二,这下可好,不晓得是何人从中作怪,竟给闹得全城尽知。胸腔顿盛了一把怒火团团而烧,奈何顾不及震怒,挥手下去,整个王府已着力挂起白色绫缎,到处都铺张着白色阴影,整个王府里的人们心情也皆跟着沉重如石,比之从前更加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便触碰了狮子的皮毛倒了大霉。
三郡主的丧事更是匆匆办完,生死之事,倍显凄怆,生时威风,全城尽知,都道她母亲是个厉害的,从那么脏重而又被严格管理的地方偷着顺利产下她,外界好多平凡女子无不惊羡,恨不能自己也成个大家世子的婢子,终有此日飞上枝头,携着女儿共享荣华富贵。
这命,到底还是上苍给安排好的,命你是什么命运可由不得你乱次改造。
这一对母女双双离去,也只不过是前腿后脚的功夫而已。
婢子出的女儿到底不被重视,丧事匆匆过了一遍,虽乃正常,王府愿如此周折为她哀悼已显得不容易。她的尸身被下放在红木棺材里,让人看着心生畏惧的死后容身之所的那块大木箱子着实让人难过,三郡主躺在红木棺材里整整三日,在一个天灰蒙蒙的日子里,终于一到申时三刻便给送了出去,举府上下的人员,或是麻木或是哀伤或是心头轻松,人只为己。
无人送她,只有抬着红木棺材的四个力夫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若是被三郡主知道自己亡后所遭的待遇,为己凄入肝脾,这么一说也决不显过分的罢了。
天色昏暗,天边暗黄呈灰,覆没了世人的灼亮眼瞳。
眼前,是让人沉郁压抑的灰调色彩。
回过神来,从窗外的景光移开眼,整座殿内的婢子们纷纷被退了出去,留下两名女子伴随王妃身侧。
王后倚在软榻上端着一盏酒盅以一只手轻轻摇晃,姿态优雅神定气若。
她用涂了红色口脂的唇抿了一小口,抬眸看向跪伏在面前的通信下人,不咸不淡回应道:“哦?送出去了?本宫交代给你的事,你办得怎样了?”
那名下人以手枕头,十分恭敬回道:“回王妃,小的听了您的使唤,将那口棺材里添了些干柴稻草,派得都是自己人,绝对可靠,还请王妃放一千万个踏实的心。”
李媛雲笑笑。
轻轻扭转着酒盅,静静盯着盅口,不屑道:“这有甚的?便不可靠,大不了被疯传出去,本宫会怕的么?敢情本宫做的错了才会怕的?”一个奴才生的孩子还想葬在她王室贵族的墓园里,真是太有辱她们生来便是至尊至上的身份了!便是王爷觉得行,她——也可是容不得的!
呵,一想到这种事就觉得倒胃口,不过是散了些银偷梁换柱,将死丫头与另口棺材换个地方下葬,唉,三丫头啊三丫头……本宫为了你可是散了钱财出去的,本宫都不觉得心疼,你可千万千万识点相,不要来找本宫哟。
她想着,嗤嗤笑了出来。
而误害人身亡的二郡主邢丽柔早躲在闺房中连面都不敢露,一头缩进被褥里谁也不接见,人都道二郡主毕竟还是年纪太小,被这等事给吓坏了的,过一阵子缓一缓就好,她却躲在被子里身子不禁的哆嗦着,心里总不停念叨,三妹妹,你的死,跟本郡主无关的,无关的。
日落黄昏,蛙鸣始叫。
连墓地都要代表一切尊贵的墓园里,终于在一角多出了一块新的坟头。
一个力夫正收拾地上的锄头要走,却在弯下腰的同时眼角好似瞥见不远处的一座墓地上有一滩阴影,荧荧绿光脩然渗过,心跳猛地漏了一大拍,顿然扭头看去,墓地空空,放眼而去坟地上除了新生的杂草一无所有,他摇着脑袋,咳咳不停,该是自己看浊了眼罢,一直弯着腰置着坟地定是给累到的。
伸着腰肢按了按酸痛的肩膀,正在这时,四处寂静,眼看其他三人还在各自忙着处理自个手头上的活件,一阵阵噼啪崩开的怪声轻微震出,断断续续传来,在这暗下来的暮色里尽显可怖,可他三人却似毫无察觉,好似听见了有人吞咽口水的咕噜咕噜声响,他终于忍不住打了寒噤哆嗦着身子扛起了锄头,对那三人低语催促道:“你们倒是走不走啊?还留在这做什么?回去再弄吧。”语气尽显不耐与哆嗦,尤为矛盾。
他转了个身子,暗叹:不行,这地方太邪气,实在不宜久留……
只觉得肩膀太酸太僵硬,大概真是堆这破土给堆伤到的,锄头压在上面像是承了千斤之重,完全直不起腰来,感觉脖子一掉一掉似得,脑袋要悬在了空中一般,不住叹道:“啊,好累啊……”
“好累啊……”
那力夫弓着腰向前费力的迈开步子。
其他三个人也端的像中了邪似得,一个个扛着锄头向墓园外离去,不断唉声叹气着,“是啊,好累啊……”
“啊……好累啊……”
“累啊……累啊……”
完全各说各话。
为时天晚,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四人慢悠悠地摇晃在路上。
路上行人少而又少,偶尔三两路过,走近见到这几个力夫皆是扛着锄头手拿东西,头耷拉着偏倚在一边,擦肩而过时皆能听到他们不断发出的一声声叹息。像是做了什么不能承受的事情一般,累到不能自已。
那些路人碰见后无一不是吓破胆纷纷绕道而行,直称撞邪,而那四人竟恍然不自知,仍双眼无神漫无目的般的在路上排列行走,一步一步向前,步姿歪散凌乱,扭扭斜斜,沿着一条边道直至渐远行去。暗夜星转,苍寂空凉,如雾般的四人体态形状终的越远越浅,走至不见踪影。
惨淡夜幕这才方被轻轻——撕扯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