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寒冷阴郁的早晨,北风嗖嗖作响,一望无际的大地呈现出苍凉之色。智跞、魏曼多、韩不信、粱婴簇拥着晋定公对两家行宫发动进攻,双方立即围绕着防线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从晋武公夺取政权开始,晋国的内乱就没有间断过。内乱的深层次原因来自于对权力的贪婪、对利益的争夺和秩序的不稳定。自晋献公灭富氏到现在的一百七十多年间,晋国国内发生已知的内乱就有十多起,有些氏族的灭亡根本就没有记载。当君主强而有力、又没有过于堕落时,国家政治清明,官员尽忠职守;家族之间虽有矛盾却也极少发生争斗。君权一旦衰微,臣民失去应有的束缚,就算只发生了小矛盾,当事者也会大打出手。不仅晋国,王室与天下诸侯皆如此。
如今的攻防双方,一面是晋侯、中军将、上军佐和下军将,另一面则是上军将和下军佐。这些拼命想制对方于死地者的先辈们曾是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他们曾在一支军队中对秦、对楚、对齐、对郑......对数不清的国家和部落共同作战。先辈们齐心协力、舍生忘死、互相配合、互相支援,取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这才夺取和维护了晋国的霸主地位。现在,他们的后人却成为不共戴天的敌对者,正拼尽全力摧毁先辈建造的伟大功业和这个多灾多难的伟大国家。
双方麾下的军士之中也有很多人存在着叔侄、舅甥关系,有些人甚至前些日子还在一起饮酒聊天;彼就连一些战马也彼此间也非常熟悉。但是现在,双方却不得不为了首领的权力、生命和财产而相互厮杀,就像对待戎狄那样,必须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智跞事先没有对交战地的地形做详尽考察(战场附近都被二卿控制了,公室斥候根本无法接近),结果在进攻时吃了很多“不知彼”的亏。二卿的军队利用地形神出鬼没地发动袭击,有时甚至引发了进攻者之间的互斗(进攻者来自数个家族,彼此间并不熟悉)。
形势开始向着对二卿有利的方向发展,中行寅见此状况决定发动反攻,他就把驻扎在身后的预备队调出来了。
那支军队猛击战鼓、高声呐喊、声势浩大地呈扇形之状向进攻一方猛冲过来。智跞见势不妙,为了避免被包围的危险,忙下令收缩战线,组成防御队形且战且退。中行寅也下令组成密集队形,紧紧逼迫着进攻者,攻守之势就这逆转了。
公室军不得不撤进新绛城,退守固宫;二卿的军队紧跟着也开进城内。由于固宫容纳不了三卿的全部军队,三人于是决定:智跞保护着晋定公进入固宫,韩不信和魏曼多则率队各自回家。敌人进城后无论进攻哪个目标,他人都要予以支援。这是个很明智的办法,如此三卿的军队就由一头虎变为三条狼。
中行寅和士吉射随后包围了固宫。五十三年前,士吉射的祖父和父亲曾在此击退了栾盈叛军的进攻;如今,士吉射却摇身一变,变成了栾盈当年扮演的角色。
两人准备以武力攻取固宫,并活捉晋定公,以此来掌控局势。此时齐公孙虿的儿子高强正在士吉射手下当差。他想起当年自己与栾施讨伐齐景公未成、事败流亡的惨痛教训,劝阻道:“‘三折肱知良医’,大夫们互相攻伐是常事,国人通常只看成败,不看曲直(大夫们就没有理直的),因此通常不会干涉。但是大臣一旦进攻君主,国人肯定会站在君主那面。当年我就犯了这个错误,所以今日才在这里。
“三卿现在并不和睦,如果进攻固宫,会迫使三人紧密团结在一起。依我之见,不如全力进攻智氏之家。韩、魏必然不肯为救智氏大量牺牲自己的力量。我们取得智跞的家人做为人质后告知国人说:‘三卿挟持君主以杀无辜。’这样就可以把国人发动起来共同讨伐韩、魏和固宫,如此一来三卿必败!”
但是士吉射情绪正处于亢奋之中、中行寅也已陷入癫狂状态,现在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了两人干出丧心病狂、无法无天的事来了。中行寅把战鼓敲得震天响,士兵们也被主人的激情所感染,一个个如狼似虎、奋勇争先。
但是战鼓声极大地刺激了国人的神经。韩、魏两人见叛军没有进攻自己,又把军队带出来了。两人见大量国人走出家门,手里握着家伙,或立或行、茫然不知所措,便开始鼓动他们,要求他们加入讨伐叛乱者的队伍。国人明确了目标,便不再犹豫,挥着手里的家伙,高声叫嚷着跟随队伍向固宫进发。
汹涌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喊声此起彼伏,大地也为之震动;巨大的声势可把叛乱者吓坏了。二卿见势不妙,立即放弃进攻,率队从最近的城门冲出去了。
十八日,范、中行逃进朝歌城。
公室清洗了二卿的残余势力,掠夺了二卿的财产。范、中行虽然逃出新绛,但是两大家族并未伤筋动骨:两人拥有几乎半个晋国的土地和人口,封邑完好无损,军队损失轻微,国内外党羽众多。因此将两人赶出新绛只是开始,真正的苦战还在后面。
围攻晋阳的军队也撤走了,局势暂时平静下来。赵鞅却仍然缩在晋阳,焦急地等待着公室对他的处置令。韩、魏想要召回赵鞅,智跞却不想这么做。他认为,赵鞅的回归不但会使他无法掠夺赵氏的权力和财产,而且会影响他继续夺取中行氏的权力和财产。
粱婴劝智跞说:“我觉得还是赞同二子(韩、魏)的意见为好。无论夫子是否同意召回志父,他都要回到新绛;夫子对此无能为力。夫子是希望使志父以同僚的身份回来呢,还是希望他以仇敌的身份踏着死难者的尸体闯进城来?况且日后还有很多战事等着夫子应对,志父回来,也能为夫子排忧解难。”智跞这才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