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了晨钟时间,道闇检查了下伤处,只见脚背已经青紫发肿,指甲处有少许渗血已经干涸。于是穿上鞋袜,提了一支水桶,跛着脚下山去寺中取饭。
平日里道闇虽是从山上下来,但由于自幼便跑惯了这段山路,所以总能在众僧晨课结束前赶到寺院,尽管气喘吁吁却总强于排队等候,寺内火工亦知其需要往返山路,所以也不是太严格于其取饭时间。
今日由于起的比平日较晚,且脚上有伤,待得道闇到达寺内,众僧早已用完早饭,火工们正在担水浇菜。道闇见此情景,知道今天得饿肚子了,遂又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心想难道是佛祖显灵,暗示我今日有此饿劫,转念一想若佛祖连此等小事都管,那他该当多么忙碌啊,不由得微微一笑。举步便欲返回塔去,却被人于身后拉住,道闇想起昨夜道华正是如此欺侮自己,不假思索,反手便将木桶向身后砸去,那人却也反应极快,侧身避过,伸手又将木桶抓住,另一只手却于道闇头顶轻轻一拍,道闇心中大喜,转头一看,果然便是师傅宗真。
原来道闇幼时每当犯错或与师兄弟发生争执时宗真总是在其额头上轻轻一拍,以示惩戒,却不曾真的责罚过他,久而久之,道闇倒是觉得这轻拍犹如父亲对孩子的抚摸般充满慈爱,直到自己无奈去独守残塔,但这种感觉却始终难以忘怀。
宗真将道闇拉至一旁,用手语问他为何突然间伤了腿脚,道闇于是用手语简单的将昨晚发生之事告知宗真。宗真听罢,长叹一声,道闇怕师傅担心,于是变换话题询问师傅是否可以给自己弄些早饭来吃。宗真于是带着道闇往客舍走去。这客舍坐落于白塔寺的东北角,虽只有三间客房,却独立成院,与寺内西北角的香积厨相距不远。待进入最大一间客舍后,宗真反手将门掩上,进入内室,不一会儿便提了两个圆鼓鼓的包袱走了出来交与道闇,笑道:“亏得你小子好命,那两个昨夜上山的元朝兵将今早离开时,住持嘱我给他们预备些路上吃的干粮,任我如何劝说,他们只是推辞不受,料想是嫌我们这干粮太素,不和他们蒙古人的口味,现在倒便宜了你小子。”接着便将木桶拿起,告诉道闇赶紧拿了干粮到寺后门外的老槐树下等他,道闇来不及阻止,宗真已大踏步的走出院外,道闇只得将两个包裹扛在肩上,急忙向寺外走去。
道闇刚到树下不久,正准备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儿时,只见宗真已提着木桶向这边走来,待到近前将木桶交与道闇便挥手离去。道闇低头一看,只见桶内放着满满两坛酱菜和几瓶伤药、跌打药酒下面还压着一整套新僧服,知道师傅是担心自己行动不便,以备不时之需,望着师傅远去的背影,道闇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回到塔中时间已愈正午,清晨至今道闇腹中粒米未进,连忙打开包袱一看,竟是只得在“佛欢喜日”中才有的油饼,于是就着酱菜一口气吃了两大张。吃饱之后,道闇心想:“当下时节,酷暑燥热,这许多油饼需得找一阴凉之地存放,不然还未等吃完便霉坏了岂不可惜。”思来想去,塔内只有地宫一处常年阴凉,于是便将干粮包好,与酱菜一同放于地宫门外。收拾妥当后,道闇提起木桶准备再去“凤凰井”处看看是否有水。道闇走了许久来至井旁,俯身一看,这井竟然又贮满清水,心想:“这倒怪了,刚才在寺里时走得急,不然也可问问寺里的火工看昨日夜里寺内井中是否也是无水。”转念又想,我纠结此事作甚,既然现在有水,赶紧打了回塔里便是,于是往返两趟将两只木桶全部盛满清水。清扫完浮灰,道闇用其中一桶清水将地面刷洗一遍,全部工作完成后,红日已薄西山,道闇知道此时已过暮鼓正是众僧晚课的时间,于是回到塔中,点燃油灯,到书架后取出那张烧焦了的古琴,依书上所载之法练习起来。
“道闇大师,你还能听见我吗?”那个“声音”再度幽幽响起。
“小僧道闇,只是一个未受过戒的小沙弥,大师二字却不敢当。”
“呵呵,我难道不知道你只是个小沙弥吗,只是见你有趣,跟你客套客套而已。”言语中似是带有不恤之意。
“小僧不谙世故,得罪之处还望大人多多见谅的是。”
“大人?呵呵,小和尚这可跟我客套错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人,或者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个‘人’呢?”此话一出,语气中透着一股诡异。
“小僧告罪,望前辈恕小僧冒昧,实不该未经印证便对前辈妄加定论。”
“小和尚倒也有趣,蛮和我的‘胃口’,这‘前辈’二字我确是当之无愧,你既然知道我非是人类,那便猜猜我是什么吧”
道闇记起玄奘大师译作《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中提到过惛沉和睡眠,梦中善恶和果报等问题,又想起与此“人”对话源起于昨日那名武将将覆盖羊皮的器物藏入地宫之后,于是道:“小僧斗胆,昨日与前辈对话时发觉前辈对于小僧能够听见前辈的声音亦感惊讶,料想若是与前辈无缘之人怕是不能有此境遇,前辈莫非是小僧的先祖,被人将遗骸收于那器物之中,那么现下与小僧对话的应该是前辈的魂魄了。”
“。。。。。。”
道闇见过了许久对方没有回答,便轻声问道“前辈,你还在吗?”
“在,不过你刚才的猜测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些问题,我正在理清一些头绪,所以没有与你答话。我们这样交谈,你不觉害怕吗?”
道闇苦笑一声道:“前辈若是不与小僧说话小僧才怕哩,从小到大,除师傅外没有一个人愿意与我说话,即便是师傅,我却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前辈的话倒是唯一能够让我听见的,况且我们的对话只在梦里,有什么好怕的呢。”
对方稍微迟疑了一下,道:“看来你确是与我有缘,似乎每个喜欢与我对话的人都不太受人喜欢。罢了,我还要想些问题,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于是不再答话。
道闇缓缓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倚着书架坐在地上,那张古琴烧焦的一端正担在自己腿上,想是昨晚在弹琴时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由于昨夜卷着身子睡了一宿,醒来后除了受伤之处外感觉全身其余各处也稍稍有些酸痛,道闇扶着书架慢慢站起身来,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将古琴收好,简单吃过早点,提起木桶向门外走去。
此刻天空乌云密布,山风也较平常更凉了些,道闇心想:“看这模样,过不多时便会下雨,需尽快将饮水打回,清洗地面用雨水就好。”于是返回塔内穿上蓑衣,带好斗笠,拿起桶盖,连忙向井边走去。
道闇刚刚将木桶提出井口,天空就响起一声闷雷,接着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道闇连忙取出桶盖将木桶盖好。由于‘凤凰井’已废弃多年与‘尊胜塔’之间的小路平日里仅有道闇独来独往,遇得雨天便湿滑难行,兼且此刻脚上有伤于是他只得绕道改走白塔寺与‘尊胜塔’之间的大路返回。
道闇提着木桶一摇一摆的钻出密林,刚刚走到那晚遇到师傅等人上山来的那个拐弯处时,只见一只身上沾满泥巴,灰突突、肉乎乎的动物向他飞奔而来,及到身前,道闇发现这动物背上的毛皮间带有血迹,似是身上有伤,而此时透过转弯处的密林间隙他发现下方有几个人形闪动,好像有人正匆匆赶上山来。道闇连忙将身一闪,用手指了指‘凤凰井’方向的密林,那动物竟似通晓人意般,望了道闇一眼,调头便窜入密林之中。道闇迅速把木桶之中的井水沿着石阶泼下,将木桶、斗笠扔在路边,转身扑倒在地,手脚并用的将那动物留下的足迹抹去,接着又在泥地上滚了两圈,假装路滑摔倒的模样。此时追赶之人正好奔至山路转弯处,只见人影一闪,似是有人重重的从石阶上摔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道闇便看见两个身着灰色僧衣、手持木棒的年轻和尚扶着另一个一身污秽的和尚一瘸一拐的走上山来。待几人走到近前,道闇抬头一看,摔伤的正是那晚欺侮自己的师兄道华,此刻只见道华右手紧捂额头,指缝间缓缓有血水流出,鼻子歪在一边,脸侧有多处擦伤,右裤腿膝盖之处也隐隐渗有血迹,光着右脚,大概是在摔倒时弄丢了鞋子,模样极为狼狈。搀扶他的二人一个叫做道衍,一个叫做道洪与道华一样都是住持宗恺的弟子,平日里常跟着道华仗着住持门徒的身份欺负其它僧徒。
道闇刚想从地上起身,就见道华先看了自己一眼,又看了看路旁滚落的木桶,随即大怒,伸手指指点点,呲牙咧嘴似是在大骂自己,接着他抢过道衍手中的木棍,劈头便向道闇打来。道闇连忙举臂护住头部,却于脚下一滑,滚倒下去,恰巧避过这重重一击。道华本就有伤在身,盛怒之下用力过猛,一击未中,旋即失去重心,顺势一头栽倒在路边的泥地上,道衍、道洪连忙上前将道华扶起。道闇看见道华口鼻之处不断有泥水流下,双目紧闭,面部由于吃痛已变得十分扭曲,想是不会再度攻击自己,于是连忙起身,拾起斗笠,提着木桶一瘸一拐的逃回塔去。
此刻道闇正蹲在一具石棺旁努力的将火盆中的柴火点燃,此物原是作盛放地宫内宋六帝中的某一位皇帝内棺之用,‘尊胜塔’被天雷击毁之后,由于财力有限,宗恺命众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此石棺从地宫之中抬出,又以利器刮去表面龙纹,准备将其毁了当做修复塔顶的材料来用,可是找了几个石匠看完石棺之后,均以各种理由推辞不干,宗恺无奈之下只得使人草草做了一个八角攒尖木质塔顶接于剩余塔身之上,这具石棺从此便置于塔内没再放回地宫之中。道闇来塔之时,棺盖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这巨大的棺身,此后便将这具石棺当做储水容器,当初为了便于石匠取材,众僧于此石棺之下垫了两根方形石柱,道闇有时便将火盆置于其下,温水沐浴。
道闇试了试水温,感觉刚刚好,于是将柴火熄灭,准备过一会待石棺稍凉便进去沐浴。道闇将石棺底部的火盆取出,开门正欲将炭灰倒在塔外,却见门槛之外一团满是泥巴、毛茸茸的‘东西’正在湿冷的山风吹拂下瑟瑟发抖。道闇低头一看,立刻认出这正是之前在山路上遇到被道华等人追赶的那只小动物,于是连忙将它抱入塔内,重新换了柴火点燃,取来布巾为它擦拭身上泥土,只见它双目紧闭,肚皮一鼓一鼓的呼吸异常急促,道闇于是想起之前在山路上遇见它时它似乎背部有伤,连忙将它后背翻了过来,只见它后心位置似有一处伤的极深,此刻虽已结痂,但仍有鲜血流出,旋即想到昨日师傅给了几瓶伤药,却需将它伤处的体毛剃光才可敷药。道闇于是将布巾铺在火盆旁边的地上,将那受伤的小动物轻轻放在布巾之上,转身便去取伤药、白布和剃刀。取来所需之物后,当道闇返回放火盆地方的时候,发现布巾之上却空空如也,那只受伤的小动物竟然不见了。道闇连忙向四周查看,却见那动物正趴在离火盆不远处的楼梯上瞪着眼睛瞧向自己,道闇着急给它敷药,于是向它走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只见它立即挣扎着站了起来,呲牙瞪眼,伸出爪子,前伏后撅。道闇明白,这小动物是看见自己拿着剃刀,以为自己要伤害于它,因此才作出攻击姿态。道闇记起今日初遇它时,自己用手一指,它便会意般的转向逃入密林之中,感觉这“小家伙”似乎挺通人性,于是想到一个办法,准备一试。道闇因脚上有伤只能伸腿面对它坐于地上,用嘴咬住剃刀,将两条白布横搭于双腿之上,打开药瓶后放于右腿旁边,伸手便将左臂的衣袖挽至肩膀,只见他将左臂伸直,右手紧握剃刀,慢慢的将自己左臂内侧的一块皮肉割下,鲜血立时便自肘部流下,道闇忍着疼痛,用白布擦拭流血,拿起伤药迅速敷于伤口之上,并用另一条白布迅速将伤口包扎好。于此过程中道闇不时的看向对面的“小家伙”,只见它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睛睁的大大的似是充满了惊奇,于是道闇缓缓的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它,转身又指了指自己背部,指了指地上的伤药,指了指自己已经包扎好的手臂,随后便再度坐下静静等待。“小家伙”缓缓的爬下楼梯向道闇走来,步伐中充满了警惕,道闇于是冲它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小家伙”突然向后一退,但发觉道闇没有恶意后,便继续向他走来,先是闻闻他的右手,随即在他四周边走边闻的转了一圈,道闇在此过程中始终微笑的看着它,“小家伙”也时不时的抬头看看道闇。当“小家伙”低头去闻地上道闇割下的那片肉时,道闇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它头顶的绒毛,“小家伙”则用它毛绒绒的小圆尾巴在道闇手背上蹭了蹭,转身便钻到了道闇的怀里,道闇低头也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小家伙”的耳朵和鼻子,于是站起身来将它放于布巾之上,清洗了剃刀,又在火上烤了烤,重新取来两块白布,轻轻的帮“小家伙”剃去了伤口周围的体毛,揭去血痂,挤出淤血,敷上伤药,包扎好后便将自己的铺盖铺在地上,将“小家伙”放在上面轻轻的盖上被子看着它沉沉的睡去方才离开。
道闇将染血的白布,从自己臂上割下来的肉以及“小家伙”剃下来的体毛全部扔进火盆,又加了几块柴火,待看见这些东西全部烧尽后,便将所用之物尽数收拾妥当,又在塔内巡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痕迹留下,才披上蓑衣,带好斗笠,拿起一把铁铲走出塔外。将塔门锁好后,道闇仔细的检查了佛塔四周,只在塔门口处发现了几个“小家伙”的泥印足迹,想是那“小家伙”曾用爪子拍打过塔门,可是自己是个聋子却听不到,道闇借着雨水将足迹冲洗干净,又沿着小路直寻到‘凤凰井’边,绕道大路返回塔后再没有寻得任何“小家伙”的足迹,于是进塔,点燃油灯,加了柴火,发现“小家伙”仍在被内睡的香甜。
道闇长吁了一口气后,走到石棺旁边,伸手试了试,发现棺内之水尚温。由于以往沐浴从不曾间隔如此长的时间,道闇甚是惊讶于此棺的保温能力,于是连忙除去衣衫鞋袜,将全身除了左臂伤口外全部浸入水中,那种舒服的感觉让他好似漂浮在充满阳光的云朵之间,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所有的伤痛与疲惫好似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极乐世界无非也就如此吧!
道闇醒来时便感到肚子传来一阵‘咕咕’之声,仔细一想,自己从昨天至今已经好久都没吃东西了。于是连忙从石棺中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肌肤竟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而出现褶皱,反而觉得好似涂了一层油般滑腻。道闇正欲抬脚迈出石棺,突然觉得脚伤竟似痊愈了般不再疼痛,低头一看果真昨日仍肿的有如馒头般大小的脚背竟像从未受伤一般正常。道闇一惊,连忙解开左臂伤口上包扎的白布,昨晚入睡之后,左臂不由自主的也在棺内水中浸泡了整晚,待将白布完全解开后,道闇惊讶的发现伤口处愈合的竟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好像昨天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道闇连忙跨出棺外,轻轻的走到铺盖旁边,只见那“小家伙”已将被子蹬开,趴在铺盖上睡得正甜,见它呼吸平稳又查看背上包扎处没有血迹渗出,道闇往火盆中加了几根木柴,待火烧旺之后,便起身走出塔外。此刻仍未日出,落雨已经停息,清凉的山风带着雨后植物的阵阵清香,道闇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神情饱满,于是挑起扁担,挂上两只木桶便向‘凤凰井’方向走去。不知是不是由于昨晚无“人”打扰休息较好的缘故,道闇感觉自己今日脚步特别轻快,而且几次在小路上踩到湿滑之处险些摔倒时身体竟能保持平衡,因此愈发加快脚步,最后竟然小跑着来到井边,看着扁担上兀自摇摆不断的木桶,道闇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气喘吁吁,甚至连心跳也如行走时一般正常,不由得暗自欣喜,连忙将两个水桶挑满后担在肩上,竟然感觉轻松了许多,于是高高兴兴地诵着佛经往林外走去。待从林中穿出,道闇站在石阶山路上回望山下白塔寺,只见一个闪烁的亮光正在缓缓升高,道闇知道这是晨钟的时间到了,负责敲钟的师兄正在慢慢的爬上钟楼,果然,在亮光到达最高处不再升高之时,寺院内陆陆续续的便有多个新的光点亮起。道闇转过身来准备返回塔去,突然间他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于是他连忙环顾四周加以确认,结果却和他所意料的一样,他竟然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东西了。可能是由于来时过于兴奋,道闇竟然没有理会自己忘带了灯笼,待到方才他看见寺内灯火之时,忽然间发觉以往此刻挑水时必需的灯笼却不在身边,而且由于山间林密,月亮无法提供足够的光亮,即便带着灯笼也仅能照亮五步之内的范围,但此刻自己即使不用灯笼却能隐隐约约的看清百步以内的事物,尤其刚才为了印证此事,道闇向‘凤凰井’方向的密林中张望时,竟然看见了三十步外的一只地鼠嘴里叼着一颗梅子钻进了石缝之中。道闇将木桶和扁担放在石阶之上,悄悄的向地鼠钻入的石头走去,距离越近,他看见的东西便越清晰,这在密林之中要想不用灯笼而能看见物体简直是不可能的,当道闇走到距离石头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只见灰影一闪,那只地鼠快速的向前方逃去。道闇走到石缝跟前,俯身蹲下,伸手便向石缝之中探去,当他将手抽出缓缓张开之后,一颗圆溜溜的梅子便于掌心之中渐渐露出。
道闇返回塔后发现所用时间竟比平时少了一半还多,轻轻的打开塔门,悄悄的走到书架之后的铺盖处一看,铺盖上的被子已堆在一旁,“小家伙”却不见踪影。道闇连忙走到铺盖处一摸,温度已有些微凉,正打算起身寻找时,感觉到后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自己一下,转头一看,那“小家伙”竟然双脚直立的站在自己身后,嘴里叼着半张油饼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两手捧着另外一张油饼正递向自己,模样可爱极了。道闇心想:原来是这“小家伙”睡醒之后饿了,见我不在,于是自己爬起来找东西吃去了,于是接过油饼,也像“小家伙”一样用嘴叼着,“小家伙”看到道闇也学它的模样竟然咧嘴笑了。道闇伸手将“小家伙”抱到铺盖上放下,用木碗盛来清水放在铺盖旁边,坐下后便与“小家伙”一起吃饼喝水。早餐之后,道闇帮“小家伙”换过伤药,发现伤口虽有愈合迹象,但创伤仍然较深,便想着一会儿将石棺里换上新打的井水,试试看这石棺是否真的有愈合伤口的作用。道闇将昨晚自己沐浴之水盛出刷洗地面,换上新水用火盆加热。当刷洗到地宫门前时,道闇发现自己用来盛放油饼的包袱竟然完好的系着,心想:这“小家伙”真是神了,竟能取完饼后又将包袱重新系上,又想起刚才一起吃饭的时候“小家伙”用双手端碗喝水,自己还担心它会将水洒在铺盖上,结果“小家伙”喝的一滴不漏,竟似一直是用这种方式喝水一样。莫非这“小家伙”便是前日里能在梦里向我传递‘声音’之‘人’?道闇心想,结合各种因由考虑后又感觉不对,但这“小家伙”确是极通人性,灵巧异常。
待将塔内清洁完毕后,道闇试了试石棺温度也刚好合适,于是将“小家伙”抱来准备放入水中,但“小家伙”却紧紧的抱住道闇的颈背,挣扎着不肯进去,道闇心想:莫非它知道棺材的用途,害怕不敢进去?于是只得除去衣衫鞋袜,抱着“小家伙”一同进入石棺之中,“小家伙”见道闇与它一起入水便不再紧张,加上水温温暖,水质滑腻,过不多时它便放开道闇,自己在水中走来走去,道闇想让它浸泡伤口,于是便趁它看向自己的时候平躺着将身体全部没入水中,当道闇再度坐起时,只见“小家伙”竟然面朝下的飘在水面之上,道闇惊慌之下连忙伸手将“小家伙”托出水面,只见它双目微闭,道闇正准备起身跨出棺外时,“小家伙”却突然间一笑,双眼睁开,将一口水喷在道闇面颊之上。道闇来不及躲闪,被水喷了满脸,心想:原来你是要与我玩耍,好吧,那我就奉陪到底。于是道闇也吸了一口水向“小家伙”喷去,“小家伙”却灵巧的潜入水中躲过,旋即头部露出水面又是一口水直喷道闇,道闇举手护住面部,另一只手将水一扬,“小家伙”立即便被泼了个正着,于是二人你来我往的在水中玩耍直到感觉腹中饥饿。道闇将清水、酱菜以及油饼取来放在石棺边沿上后便又进入水中,二人就这样边泡在暖水之中边吃东西,道闇感觉舒爽无比,于是将“小家伙”抱在怀中便即睡去。
“小和尚,你在吗?”那个“声音”再次幽幽的在道闇脑海中响起。
“在,小僧正有一事要向前辈请教。”道闇显得有些急切和兴奋。
“巧了,我也正有问题要问你,既然你先问了,那我就先回答你吧。”
“多谢前辈,小僧昨日从师兄棍下救得一只异兽,体毛为皂白两色,头部较圆,眼部周围生有一圈黑毛,体型肥胖,四肢短而粗壮,掌部生有肉垫,爪及犬齿锋利,嘴吻部较短,耳与尾部短小圆润,可直立行走,甚通人性。请问前辈可知此为何物?”
“如你所述此物应是生活于古蜀地深山之中名唤‘白罴’的一种灵兽,目前已不多见。算啦,小和尚,我来问你,此处是否杭州凤凰山‘尊胜塔’?”
“前辈,此处确是凤凰山‘尊胜塔’,我也略知古蜀地距此约有数千里之遥,这‘小家伙’究竟是如何到来的呢?”道闇显然对此事甚是费解。
“好啦,小和尚,你提的问题本尊已经回答了,究其细节你还是有头绪后再慢慢思考不迟,现在本尊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仔细回答。”“声音”之中似乎透着少许急躁。
道闇连忙回转心神道:“前辈请问。”
“小和尚,你父母是何许人也?”那个“声音”淡淡的道。
“前辈,小僧是一名孤儿,出生后便被遗弃在这山下白塔寺门前,宗真师傅将我养大并收我为徒,亲生父母何人,小僧却是不知。”道闇平静的回答。
“。。。。。。”对方沉默了一阵。
“你会否武功?又或较常人身体格外强壮?”那“声音”显得疑虑重重道。
“不瞒前辈,小僧天生失聪,师傅虽对我疼爱有加,但却只教我诵经、识字,武功却从未授过一招半式。不怕前辈笑话,小僧前些日子刚被师兄欺侮,腿脚都受了伤,幸好发现在这石棺中浸泡沐浴于疗伤有奇效,否则现在还得跛着脚走路哩。”道闇言罢一声苦笑。
“石棺?。。。。。。什么样的石棺?”那“声音”显是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除了外表平滑,再就是很大,表面之上似有纹饰,但不知怎地却被人刮去了,记得小僧刚来此守塔时问过师傅此是何物,师傅只是简单的回答说是塔下地宫里的废弃石棺,原本打算拆毁取材修复石塔,后来却弃置于此,于是被小僧常日里用来储水,有时便用它沐浴,几年来独守空塔,也不曾受伤,若不是前几日师兄将我打伤,当真便发现不了这石棺的神异功效。”道闇说到后来竟似含有一丝惊喜。
“。。。这是另有玄机所致。。。你可曾进入过这地宫之内?”
“之前地宫钥匙确是由小僧保管,由于住持有命闲杂僧众不得擅入,所以小僧也只是每年打扫之时才进去几次,但数日之前住持与一名将军将一只覆盖羊皮的器物锁入地宫之后便将钥匙收回去了,小僧于是便没再进去过。”
“你去寻寻,看可否找支铜签、铁线一类的东西来。”
“前辈要这物件作什么?”道闇略带疑惑地问道。
“本尊要教你本领”那“声音”淡淡的道。
道闇稍有疑虑便道:“前辈难道是要小僧将地宫之门打开?这似有不妥,住持已将钥匙收回,且。。。”
不待道闇把话说完,那个“声音”就大吼着将其打断道:“好个叽叽歪歪的小和尚,本尊原欲帮你避祸,既然如此,那你就等你师兄来之后给你的小宠物收尸吧。”
道闇一听此言立即惊醒,“小家伙”也被其突然一动惊醒过来。道闇连忙将“小家伙”抱在怀中,好似生怕有人会将它夺走一般,“小家伙”也伸手抱住道闇颈背,毛茸茸的圆耳朵来回轻抚道闇的脸颊,弄得道闇鼻痒难耐,打了个喷嚏,“小家伙”见搞怪得逞,咧嘴大乐。但却见道闇眼中似有焦虑之意,于是挣脱道闇的怀抱,盘腿坐于对面,双眼疑惑的望着道闇。
道闇此刻正在紧张的思考,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道闇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家伙”站起身来,端起木碗向道闇递来,道闇接过碗,冲“小家伙”笑了笑,突然灵机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后连忙跳出石棺,向杂物堆跑去,小家伙愣愣的看着他,不一会道闇又回到石棺之内,手中却多了一瓶跌打药酒和一只铁钗。原来刚才道闇左思右想,确如那“前辈”所言,要是道华果真来此寻这“小家伙”,不要说塔内没有一处藏身之地,就连塔外也极不安全,况且“小家伙”身上还有伤,一不留神便追悔莫及,思来想去唯有将“小家伙”藏于地宫之中方为妥当,而自己却没学到开锁之术便与那“前辈”结束谈话,并且只有在睡梦中才能与“他”联系,但这觉岂是说睡便能睡着的嘛,正自苦恼之间,“小家伙”正好将水碗递来,道闇忽然间想到前日里师傅给他的东西中有跌打药酒,也顾不得这外敷药酒是否能够内服,只想得同样都是酒,应该都一样。于是将酒塞拔起,立时便飘来一股浓郁的草药和烈酒混杂的香气。道闇心想:诗中说“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那是何等的自在洒脱,此刻自己的光景却是“残塔石棺浴冷水,将饮药酒为入眠”,实是天壤之别。由是苦笑一声将满满一瓶药酒一饮而尽,迷迷糊糊间只见“小家伙”先是一愣,旋即惊慌的扑到道闇怀中似是在用手掌不停的拍打他的胸口,但道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大布袋中被人不停的摇晃,天旋地转,不一会便失去了知觉。
“前辈,前辈。”道闇不停的呼唤道。
“你这小和尚是不是平日里经常偷懒,不然怎能这么快便又睡着了。”那“声音”略带嘲讽的答道。
道闇心想之前似是冒犯了这位“前辈”,此刻“他”不予计较,自己便也休提此事为妙,于是便道:“小僧有急事求见前辈,未得良方,只得将一瓶跌打药酒饮下,才能这么快与前辈相见。”
那“人”听罢哈哈大笑,道:“小和尚亏你想得出此法,本尊许久未遇到过你这样有趣的愣头小子,但你身为修禅之人,即便饮的是药酒是否也算破戒呢。不过这倒无所谓,念你一片苦心,又令本尊如此开心,方才发生的事便即过去,说吧,是否想明白了让本尊传你开锁的本领?”
“小僧正有此意,请前辈不吝赐教。只是在这残塔之中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物件,此刻仅寻得一根铁钗不知可否。”道闇道。
“小子无礼,本尊所授之法精妙无比,如此一把破锁若是打不开只能说明你这小和尚太笨。”话语间似是微有愠怒。
“前辈教训的是,小僧一定认真学习。”道闇连忙恭敬答道。
之后那“人”便将开锁之术详尽的授予道闇,待其习得后,又似考试般的虚拟了几种锁,让道闇回答如何开解,见道闇尽管略有思考,但仍能准确解答,似是对其颇为满意。
道闇醒来之时,发现“小家伙”正趴伏于自己胸前,浓烈的药酒香气从四周扑面而来,道闇正纳闷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药酒味道,低头一看,只见一瓶药酒正在石棺之中缓缓起伏,而自己刚才饮的那瓶药酒正立于石棺边沿之上,道闇将“小家伙”抱起,见它呼吸均匀,口中满是酒气,便即猜到这“小家伙”以为我饮毒药自尽,便也找来一瓶饮了陪我,却将自己喝醉了,道闇心头一热,眼中却已湿润。道闇将“小家伙”擦拭干净,自己穿好僧服后另取来一条白布给“小家伙”换药,发现确如那“前辈”所言,这石棺似是对“小家伙”的伤势愈合毫无用处。而且由于伤口浸水时间较长,反而不如清晨时愈合的好了,道闇后悔自己的鲁莽,于是连忙帮“小家伙”擦干伤口,重新换药包扎。“小家伙”或是由于吃痛也转醒过来,却好似酒劲未消,圆滚滚的脑袋兀自晃个不停,模样甚是可爱。道闇于是取来一碗清水让“小家伙”饮下,将它仰面放于被上,自己拿着铁钗向地宫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