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京都已有数日,该安排的事情也陆续安排妥当,魏苧胭大早洗漱好,打算去拜祭魏振廷和魏钧澈,要更衣时不由想到房内那箱衣物。
先前的老管家说这些大多是皇族给的赏赐,也有些是群臣为巴结她送的,老管家已经将里面上乘的以及魏苧胭能用的,都挑出摆在房内,其他的皆收起在账房。
打开一箱,里面的衣裙件件是绫罗绸缎,华绣锦衣,虽是淡素但雅美不俗,很合魏苧胭的心意。
看来不单是送礼的人眼光好,老管家打点的本事也是无可否认。
这一刻,魏苧胭是有些后悔将老管家遣走。
她今日不打算出门,亦要给家人进香,兴许穿穿女装也不错。
挑出一条纯白的蚕丝纱裙换上,整体来说还算合身,只是稍微有些松。
衣服上面覆着细细密麻的针脚,似乎大小已经被改过一回,最初的尺寸与她早年的身形比较相符。
送礼还能这般体贴用心,实在难得,说不定是父亲的哪位旧交。
刚出院落,悰磊就用惊愕的眼光看着魏苧胭,他除了很早以前见她着过一段时间女装,跟随的四年里,她都是以一袭男装出现。
不仅是悰磊,连其他魏家军都异样到合不上嘴,魏苧胭平日刚硬的手段,还有狠辣的性格,早已让他们忘了,其实自己的将军原来真是个女子。
“很奇怪吗?”
对着一个个发呆愣神的人,魏苧胭问道。
魏家军齐刷刷摇头,把目光低下不敢正视,唯悰磊傻愣愣应答,“不奇怪…”
其他人赶紧出手,把悰磊的头也按下,这是他们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
那时,郭沐沉怕军中的士兵觊觎魏苧胭,三天两头明里暗里的威胁,所有人目光不许直视,尤其在她穿女装的时候。
虽然大家已经忘了这个习惯是如何养成的,但那种如履尖芒的感觉,却被他们印在骨子里。
久而久之,任何能让他们联想起魏苧胭确实是个女子的时刻,大家都会不自觉的低头,一眼不敢多看…
魏家的大宅设有家祠,里面供奉着魏家所有人的牌位,这些都是她回来前老管家都打点好的。
进香的时候,魏苧胭见到鼎内聚集满满的残灰,猜来每日的添香应该没断过,老管家说他早年曾受过魏振廷的恩惠,现在也就做点小事回报,只是魏苧胭始终没印象有见过他。
“爹爹,哥哥,胭儿回来了。”
上完香魏苧胭直接席地坐在牌位边上,仿佛寻常聊天般开口,“你们此刻肯定在一起狠骂胭儿吧。”
自我打趣的魏苧胭轻轻一笑,看一眼父亲跟哥哥的牌位,自语解释道,“可如果胭儿不回来,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上一回…”
她伸手抚上父兄的牌位,四年了,有些事,不但没有淡,反倒夜夜在梦里回现,越来越清晰的印在脑海。
那个背对着她,宣读圣旨的人,那个拦着她,让她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的人…
所有的场景,总会在梦境中将她彻底撕裂,即便痛到醒来,也不得解脱。
其实过了这么久,魏苧胭已经想明白,为何她父亲和哥哥会为了一道圣旨自尽。
因为那时候,郭天琼对魏家的人动了杀机,他们只能用死,替其他人争取生存的机会,兴许他们也可以选择反。
可偏偏,郭天琼又确实是那个能给天下带来安定的人。
所以,为国,太平,为家,无恙,他们都必须走这条路,只是…
谁又能想到,最后有资格活下来,原来只有魏苧胭一人…
女子抹掉从眼眶溢出的泪,堆上笑颜,继续说道,“你们放心,胭儿知道你们的心愿,那些皇权斗争,胭儿会努力远离,待皇上的危机解除,胭儿就回边关去,不会留恋这里的人,你们在天上,记得替胭儿同母亲还有大嫂问好。”
在祠堂待了半日,魏苧胭准备去书房,走一半听到悰磊的声音,似乎在与什么人争吵,她心中不由好奇,这年头谁这么够胆,敢上魏家来吵架,再说了,何必浪费口水,直接动手撵出去啊。
待过去查看,见到是一群丫鬟模样的女子在跟悰磊争执着。
“什么事?”
不明情况的魏苧胭过去询问,魏家并没有请任何下人。
那批丫鬟见到魏苧胭与她恭敬行礼,答话说是来打扫将军府的,四年来一直如此,从未间断过。
“谁让你们来的?”魏苧胭问。
“是懿王殿下。”其中一位丫鬟如实答道。
然而说完之后,魏苧胭整个人覆上一层冰霜,连面色都变得暗冷,她拂袖转身,开口道,“都回去吧,以后无需再来。”
“将军!”有位丫鬟尝试说服魏苧胭,“将军心系家国,这些小事肯定顾不上,我们只会在这里打扫,不会影响到将军的。”
魏苧胭停住脚步,清冷如莲的语调里表现出来的明显都是拒绝,“一个人的房子,怎么扫都会是尘。”
待赶走那些丫鬟,魏苧胭才刚捧书坐下,秦治就来登门,与秦治同行的还有两个人。
一位是年轻的小姑娘,丫鬟模样打扮,另一位是个中年男子,也是下人的装扮,这两人身形轻盈,步履稳健,看来均是习武之人。
“何事?”
拿起茶杯的魏苧胭微微抬头问道。
她正品的茶水中发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当年在还夏州城的时候,魏苧胭不自觉的就跟随了郭沐沉饮茶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后来去了边关,郭沐沉送来无数的东西她都没要,唯独鬼使神差留下那包晒干的桂花。
也许人就是这样,不管表面如何倔强,内心总要留些念想,才能说服自己好好活下去。
时别多年,秦治再次见到魏苧胭,她的眉目故如从前,只是身上的血腥戾气越发浓重,即便一身白衣不染尘,依旧辟不干净那些杀戮。
回想起他们初见的场景,虽然当时她也是个将军,但隐约都会透些女子的温柔出来,如今,却被战火狼烟消磨殆尽。
原来,她真的从未被这个世界怜悯过…
女子的举手投足,让秦治仿佛看到了郭沐沉,其实他们早已不经意间,在自己身上注进了对方的影子,亦或可能他们本就是一体,只是在落入凡间时意外失散,好不容易找回彼此,又要忍痛分离,最后只能将自己变成对方,才能慰籍心底日日辗转的思念…
“王爷说将军刚回京,身边需要人,特地遣来他们,照顾将军饮食起居。”秦治答道。
“不必,魏苧胭受不起懿王大礼。”魏苧胭开口就是冷漠的拒绝。
“将军。”那个丫鬟说道,“奴婢冬璃和周管家仰慕将军许久,好不容易才盼得机会伺候将军,求将军不要赶我们走。”
魏苧胭眼角轻抬,余光打量着这个叫冬璃的丫鬟,长的倒是聪明伶俐,惹人欢喜,嘴上惨兮兮求着魏苧胭不要赶他们走,面上还不忘堆砌出巴结的笑容。
看来,是个圆滑的鬼丫头。
而周管家则是憨厚老实,从进门至今不多言多语,连视线都未乱瞟,是同悰磊他们一样,属于耿直之人。
说实话,两人还真挺合魏苧胭的心意,可惜,是郭沐沉送来的,她便不太想要。
“我不用心有他主的人。”魏苧胭冷语。
“将军放心,王爷说了,我俩出了王府就不再是他的人,以后可以不用理会他,只须听从将军一人即可。”
机警的冬璃立马回答道,很明显表现出过了河就拆桥的态度。
魏苧胭差点没笑出声,郭沐沉哪找来这么率真的婢女,转个身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还真是靠谱得可以,她的兴致一下就被冬璃挑起。
不如,就看看你能有多忠心…
“那...”
依旧捧着书的魏苧胭眼神满是阴邪之气,她幽幽开口,“把秦治给我杀了。”
听到这个要求,冬璃跟周管家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反而神色同时变得凛冽,想也没想就出手攻击秦治。
秦治自然也飞快还击,三人顿时在院中打得难分难解。
始作俑者的魏苧胭却悠哉阅着书,漠不关心连眼都不抬。
冬璃跟周管家看上去平和近人,身手倒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对秦治是招招不留情,两人合力竟能制压的了秦治,看来拳脚功夫很扎实。
在他们逼退秦治后,冬璃抽出藏匿的匕首直刺,未留情面要取对手的性命。
锋利的短刀飞快往秦治颈部割去,魏苧胭眼神轻瞥,旁边的悰磊火速迎上,封停冬璃跟周管家的动作。
“都留下吧。”魏苧胭漫不经心的说。
冬璃确实是个讨喜的丫头,自她来了以后,将军府添了许多欢笑,周管家也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偌大的魏家他一个人就能打理的有条不紊。
两人对魏苧胭的生活习惯很是了解,平日里也知进退,不会拿芝麻琐事烦恼魏苧胭。
只是有时候,当魏家军要向魏苧胭汇报些非要紧的情报,冬璃都会在旁等他们一说完,就把人推出去,连悰磊都不例外。
为此魏苧胭表示不解,平日看冬璃跟魏家军的交情都算不错,这种时候怎么好像有仇怨似的。
谁知冬璃脱口就答,出王府前郭沐沉仅交代一句,什么事都能以魏苧胭的意愿为主,但,没大事不要让其他男人太靠近魏苧胭…
说完冬璃急忙捂住嘴,好像不经意泄露了惊天秘密,随后赶紧巴结魏苧胭让她当没听到,否则她可要惨了。
魏苧胭心里不禁低笑,说到底就是郭沐沉送来的小眼线,只是这个男人霸道的性子,这么多年真是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