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明身份之人,不用问,肯定是邮亭周围绿林的眼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一村之长的何楚松忧心忡忡,与族内几位族老商议无果后,他决定去后山问问那个不凡的小孙子。
下午午时过后,一老一少在茅屋前的石桌上,相对而坐。桌上一套茶具,几碟点心瓜子之类的,旁边的炭炉上烧着开水,不远处的老管家正无聊的四处打量。
待开水烧好,管家熟练地洗杯冲茶洗茶,不多时,清新的茶叶香气由茶杯飘进鼻腔。何楚松品了口茶,茶杯都没有放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依孙儿之见,如何对待将要来的绿林好汉?”。
何璋玲也没有和爷爷客气,直接反问道:
“以往遇见此等事,如何处理?”。
何楚松想都没想就说道:“通常是奉上银两数十两,粮食数十石。酒肉若干,这也是近些年来的默契了”。
但凡缴纳一定数量银子粮食的村子或者个人,那些绿林好汉基本不会冲进村内杀人放火的。
原因无他,潇湘府就这么大,各地都有山寨,皆有势力范围的,你把自己范围内的富户杀光吃尽,下个月或是明年吃啥?都不是蠢人,晓得各种厉害。
何璋玲听到交钱粮就能平安,不由得心中大定,可想想今年又是辛亥年,又是八月底了,潇湘各地的会党未必不会在后面煽风点火。
想到此处,何璋玲于是便道:“爷爷,您看这样行不!和以往一样,奉上钱粮暂保平安,这是其一。其二就是震慑他们,用我打不死的身体震慑他们,也让乡民少受点损失”
何楚松听到后不由得面色通红。何璋玲好说歹说才说服这位村长爷爷按照这两条做………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八月二十日,三股绿林势力涌进何家村,为宁静的而祥和村子带来了不少的喧哗和吵闹。
三股势力成品字形把村子给紧紧围住,一方各有一百五十多人,何璋玲在西南这个方向上看到的哪像是绿林好汉,更像是沿街乞讨的乞丐。
一百多人的队伍,快枪十多只,鸟铳十数把,多数人手一把刀。更有甚者还拿着菜刀杀猪刀的。穿着也是补丁加补丁的衣服。为首的几人穿的倒是光鲜亮丽。
耀武扬威的好汉们在那里指指点点,讨论着这个村能抢点什么,捉几只鸡鸭打打牙祭,或者弄头肥猪吃吃大餐?
座于马上的王捣蛋王大当家,更是意气风发,想当初自己一把杀猪刀闯天下,身为佃户的自己因为交不起租子,而被那个天杀的王财主搞的家破人亡。
恶向胆边生的自己,竟一不做二不休地顺走了胡屠夫的杀猪刀,瞅准王大恶绅落单的空挡,狠狠地把刀捅进了那该死财主的胸膛。
只可惜因为头次行凶的自己没有经验,捅错了位置,这才没有结果了那糟老头的小命。
之后索性拉上几个同命相怜的基友,落草于邮亭西北面的桐梓坪,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历尽磨难几经与官军纠缠,才在某位“好心”的乡绅牵线下打成“和解”,队伍也发展现如今百五六十人。
王大当家望着这个不大却勃勃生机的小村子,若是当初碰见何楚松此等善人乡绅,或许自己就不会走上这条刀口舔血的路了。
他摇摇头,理清了头脑中混乱的思绪。问一旁骑在马上的两人道:
“老二,老三,去问问胡,杨两位当家的,准备的如何了,告诉他们此村乡绅何楚松乃积善之人,若是懂规矩奉上粮饷,就不进村了,都是些平头百姓,有几个钱!”。
二当家朱一刀,在零陵县城做杀猪营生,块头大,身高近八尺。别人杀猪总得几次用刀才使猪断气,可他却一刀下去几个动作便让猪成任人拿捏的死物,久而久之连真名都记不清了。
十年前因为向衙役讨要所欠肉钱无果后爆发冲突,失手打死衙役后慌忙带领老小出逃,在桐梓坪下被衙役追上,辛好被王大当家所救。
之后索性就入伙桐梓坪,这么多年下来,有感于王大当家的救命恩人,但凡山寨行动,朱一刀几乎都冲在前面,大事小情皆已大当家马首是瞻。久而久之,就被提为二当家,专职冲锋陷阵事。
三当家蒋幺鸡,原名耀济,因耀济在零陵本土语言中同幺鸡谐音,顾而被冠以外号。
他与朱一刀不同,是上了一位主薄小妾的床,被主薄大人给通缉了。他也倒是光棍,啪啪屁股躲起来,可苦了那位娘子,被气恼攻心的主薄大人给浸了猪笼。
了然一身的他交友倒是广阔,三教九流皆有吃得开的朋友。被通缉了,自然不好在县城露面,刚好有人牵线,他干脆地上了桐梓坪。
由于有点文化,是人们眼中的读书人。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被王大当家认了老三,专责钱粮打听事。
两人听到大哥言语,便打马离去,各自负责一方通知胡,杨两位当家。这时的何家村已是炊烟袅袅,打谷场上一排排来自各家的桌椅板凳,竟有四十余桌。
昨天,何楚松知会众乡亲如今天这般事情。大伙儿心里有数,以往也不是没有土匪下山来劫掠。只不过大多数被何楚松打发掉了,好汉们也知道事不过三。
再说人家态度那是一个恭敬,给足了面子,还要怎样!今天或许人来的多了点,大伙心里面有些不踏实而已。
接到土匪已到的消息,早已在打谷场等候的乡民顿时忙碌起来。十余口大锅一字排开,碗筷开始被端上饭桌。
何楚松心里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事,其实早已有腹稿。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被抢过精光而已。
他整整衣服,带着何璋玲,一老一少信步来到村口。在土匪前百米位置站定并拱手中气十足地喊到:
“何家村,何圭璋敢请王大当家上前说话”。
王大当家听到后,打断了身后亲信好意的提醒。径自摧马上前,在老少二人十步之外停下。在马上拱手回礼后,对着一老一少说道:
“何家族长,今天我们来的目地你应该清楚,山中缺衣少食,我身为桐梓坪长盘的,自然就得为弟兄们着想。
老规矩,三百两外加五十石粮食,一些鸡鸭什么的。我呢也不多要,这个世道都不容易,东西收到我就扯呼走人”。
何楚松听完王大当家的话,心里倒是放心不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或许正如那个妖孽的孙儿说的那样,他们乘着巡防营回去镇压请愿群众的这段空挡,下山来的目地可不是针对着自己这个小村子。
往镇里方向30里的廖家大院才是他们最大目标,廖家院子,在邮亭西北。
先祖廖遒庚因生活所迫,外出求活。十年后归来,这时的他身披潇湘镇绿营千总袍,回来就买地建院开荒,娶妻生子。
至同治九年拥田一千二百亩,家丁上百。值得称道地是他为人很是仁德,但凡灾荒都回免除佃户钱粮,还会免费提供吃食,地租也相比较这镇上别处,是最低的。
可这样一位与人为善的乡绅在光绪元年病死,可后代,那就别提了。为恶,祸害,吝啬。
到如今辛亥年,已到知天命年纪的现任当家的廖良爭,还是如从前那般行径。
县府几次三番地警告劝诫要对地下佃农好点,别太过份了,可他倒好,在县城唯唯诺诺,到了自家地盘更是变本加厉地压榨和迫害。
在有意无意,或者是在各种势力的默契下,这一次王大当家才在有心人的劝说下,下山打粮。路过何家村时,人困马乏,这才想到打打秋风。
何楚松再次拱手说道:“王当家,老夫知道各位好汉行来定是疲乏的很,本村虽小,但供给好汉们报餐一顿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村内打谷场上,已摆好酒席,烦请几位当家赏个薄面,吃顿饱饭再行上路,可好。”
王大当家听完不由一愣,心里想的着还有这等好事,便不动声色满口应承下来。
让老少二人等候片刻,骑马就往老二老三来的方向奔去。十多骑在远处叽叽咕咕说着什么,在何璋玲看来他们若是这么轻易地答应去村内吃饭,那就不是常年刀口舔血的土匪了。
果然,不多久,几匹马飞驰而出朝村内去了,路过老少二人身边时,一阵灰尘是的二人不停地咳嗽起来。
这时,王倒蛋为首,八九骑缓缓朝二人行来,在几步之外停下,介绍了胡杨两位当家的,之后就是扯淡时间了。
世道如何如何乱,他们这些好汉如何如何不好混了!约莫二刻钟后,三骑快马从村内冲出,在几位当家的马前几步处停下,几人轻声嘀咕着。
不久,三位当家的直起身子不由而同地下马,身后众人也紧随其后地下马,以王,胡,杨三位为首,十余人朝何楚松两人行去。客套话不久,等各位当家的安排数十人放哨后,众人就向村内行去。
几百人涌进村子,好汉们四处打量着。待行至打谷场时,三位当家的被眼前阵仗给惊的不由一愣。好家伙,左侧是数十位娘子在切菜洗碗,十几口大锅旁都有汉子在挥汗如雨地炒着菜。
何楚松看着几人表情,摸着白色的胡须,略有些得意地道:“几位当家的,请上座”。
紧随而来的几百好汉倒是很镇定,在看见头领入桌后,呼啦一下,闹哄哄地各自找座位去也。旁边正在忙碌的何家村乡亲,就连何璋玲父母手心上都是汗。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看着吆喝着大吃大喝的土匪,心里总算是放下些心来,何选君嘴里嘟嘟地说着的却是:
等明天,老子非的教训那个兔崽子,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嘿死(吓死)我了。
而旁边的二叔何选太,则摇着头说道:
“大哥,璋玲与老爷子这样做,并没有错。若是不这样做,以现在混乱的世道,他们绝对会下死手,那时,村里面能剩下多少人。
我们将这宴席一摆,那几位当家的,就不太可能下死手!对上对下他们可以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何选君看着这位年仅17岁的弟弟,心里不免感叹:读书,才能有出息啊。
他将湿淋淋的手,在围裙上随便一抹,边端菜,边对何选太说道:
“选太啊,这段时间,就别回县里杂货铺了。那里现在可乱的很哪。老屋那里,你嫂子已经收拾好了,家里少不了你们小两口一口吃的。”
何选太望着端着几大碗猪肉的大哥,心里终究有了愧疚感。从出生到现在,自己这个小儿子被父母赋予了太多的爱。
而作为大哥的何选君,却……
随着主位开席,底下的一众小啰啰便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那吃相似乎是十年没有见荤腥样。筷子都省了,直接用手抓。
几位当家的看着手下人不像样的表现,脸上有些发烫,丢人啊。王大当家瞅见嘴上有些抽搐的何楚松,便举杯向何楚松示意道:
“手底下人没有见过啥世面,请何老先生见谅,我自罚三杯。”
胡杨二人见老王这般,便也举杯。口中直言:见谅见谅!
何楚松连忙摆手,口中接连:“无妨无妨!”
推杯换盏间,酒席喝的差不多了。连外面放哨的都吃饱喝足,天色已近黄昏,他们计划夜半三更去办事,在当家点头之后,索性就放了羊。
三五成群混在一起,赌钱的,不服气相互干仗的,席地而睡的,更有玩心大起的跑到田里捉泥鳅。
还有几个喝多了的对着几位妇女讲着荤段子,听得那几位正在洗碗的妇女脸红耳赤,被正在巡视的蒋幺鸡蒋三当家几个巴掌拍在后脑上。
正要反过来怒对,却见是山寨三当家,便瞬间变脸,低声哈腰地道:
“三爷,是您那,小的给您老请安了”。
说着便要下跪,蒋幺鸡怒骂道:“滚,滚,,,滚,还要脸不”。
赶走几人,蒋幺鸡却没有走,整理下衣服,向正在洗澡的寡妇芹走去,似乎想帮着她提水。
何璋玲远远瞅见,却没有说什么。寡妇芹,原名张芹芹,是何选君二堂弟的媳妇。
几年前因为在镇帮人换屋顶上的瓦片,不小心掉下来,当场就没有了气息,留下张芹芹和襁褓中的儿子二人肚子过活。
还好那位东家也停仁义的,赔付二十两银子和一副棺木。这些年她一手操持家业,一手养育儿子甚是不易。
辛好有老村长及其左邻右帮衬,要不然孤儿寡母地日子肯定不能如现在般,虽说清贫,但也安稳。
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弱女子,也要养家糊口的。在村长的关照下,和管家婆娘学做厨娘,几年下来倒是做的一手好菜。
也许是没有经过风吹雨晒,二十七八的年纪,皮肤越发白皙,靓丽的瓜子脸上有些许粉尘,身材也随着营养的提高而显的丰腴。
“何家一枝花,寡妇芹当家。一手锅勺烩,香胜四季花”。
也许是做久了厨娘,嗓门和性格也变得泼辣和大声。见到旁边正四处乱瞄的幺鸡,想都没想就吼开了:
“那个誰,看什么呢,就是你,别人都忙成啥样了,你在那里乱逛,还不来帮忙。”
幺鸡大人愣愣地杵在那里,好久才哦的一声,轮胳膊扯袖子地上去忙活开了。
这边正相谈甚欢的一众当家的被一声大吼给镇的不轻,朝声音来处一瞅,不由得面面相觑。
只是王大当家看见自己的三当家,正屁颠颠地帮一位颇有姿色的女人打下手。
他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有种那个啥啥的感觉。何楚松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晚上九点左右,又饱餐一顿的好汉们出发了,只是队伍上多了一个小屁孩。骑在马上的三当家蒋幺鸡,一骑三回头地朝打谷场方向,望了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