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乐容？”

　　药庐的堂屋里，少年反问乐容道。

　　“但是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父母是谁？只是三个月前，被人救下，跟着就住在这里了？”

　　乐容情绪依旧低落，默默点头。

　　她此时没有心情去追究自己的身世，不管自己是身体一起穿越还是不带身体穿越，那这个世界始终会有一个人跟自己进行了替换，否则任何一种突然出现的东西都是违背守恒定律的。

　　她并不密信科学，但是却也认定世界上不存在凭空出现的东西，万事万物总有联系，无论这联系是多么的莫名其妙。

　　所以，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在异世界的这个自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父母又是谁。她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仅仅是从三个月的落霞潭中模模糊糊开始的。

　　少年的言语多了些探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乐这个姓，在九州并不常见……莫非……”

　　听着少年在哪里揣测，乐容忽然有些好奇了起来，或者说她觉得自己继续消沉下去也毫无意义，便将注意力落在了少年说的话中。开口问道：

　　“我这个姓氏很少见吗？”

　　少年答道：“极少。而且九州乐氏多在南方，具是从一个叫做凌波城的地方发源而来……具在下所知，你似乎同凌波城人又不太一样。”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迟疑：“所以，你当真姓乐。”

　　乐容不禁皱眉：“比珍珠都真，这冒充个姓氏对我有什么好处？”

　　“然也……”少年点点头，“只因这凌波乐氏与常人有些差异，所以在下有此怀疑。”

　　“跟常人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少年思索片刻缓缓道：“这凌波城位于九州最南端，炎州之上，本是南越分支。传说凌波城人先祖，乃是传说中十巫之一螣蛇的后人。所以可化人化蛇，饮食起居具有别于常人，所以数百年间，城人很少出现九州……你一个小小女童，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西北荒原，而且依你所说，你并无螣蛇血统……”

　　人和蛇的后代？

　　忽然，乐容脑海里想起了在那个世界所看到的一些电视剧，上面说的女娲后人跟这个好像是同一物种咩。

　　“我当然没有蛇的血统啊，不信你摸摸，我身上可是暖暖的，哪里像蛇了。”说着，她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到少年更前。

　　少年没有抬手验证，仍旧继续说道：“你是与不是，同在下无甚关系。只是如今你孤身一人，以后当如何自处？”

　　见他一脸正色，乐容也只能悻悻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她本来也没太多心情与他调笑，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压抑住那一股随时可能涌上心头的泪意。再听到少年这么一说，她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问题，她也在考虑。

　　最初留在清河村，是因为她受伤太重，不得不留在此处修养。后来没有走，则是因为渐渐习惯村中生活，生出太多的离愁别绪。而今，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村庄没有了，又该去向何方。

　　然而，抬眼看到少年那分明带着窥探，疏远，清冷的双眼，乐容心中却涌起一阵别扭。她偏过头去，声音有些冷淡：

　　“离开这里，去到外面，我不信这天下之大，会没有我容身之所。”

　　然而少年却是微微皱眉：“你一个小小女孩，在太平岁月尚难以自保，何况如今乱世。”

　　乐容有些不耐烦，转头又回瞪少年：“那你说，我到底该去什么地方？”

　　少年闭上嘴，思索片刻，轻声道：“你且先随在下离开，我自与你寻一处为家便是。”

　　这话说的轻巧，在乐容心底却激起浅浅涟漪。

　　与我寻一处为家便是？

　　这陌生世界中，可当真有一处能被她乐容唤作家的？

　　她想要失笑，却终归没有笑出声来。她无法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家在另外一个世界，甚至那个家也早已是家不成家，何况这个举目无亲，陌生混乱的异世界。

　　见乐容半天没有说话，眼神变换莫测，先是对少年一阵古怪的审度，跟着便成了些微的嘲弄，但是那嘲弄一闪即逝，很快化作了一缕凄凉。将她眼中唯一一点光芒也缠绕住，变得黯淡如熄灭的烛火。

　　“你可愿意？”

　　乐容仍旧胡思乱想，少年却轻声询问。

　　好个如煦春风，温暖惬意的声音，好一句体恤贴合，谦谦而为的问话。

　　自己可有的选择？

　　罢了，如今清河已毁，本来就得离开。那不如跟着个人，总好过自己在这陌生世界里瞎转悠。可能出了这片草原，在偌大世界中，她自然能找到回去的路。

　　这个地方，她真的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乐容曾经在这个地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然而这一切都毁去了，以最残酷血腥暴力的方式，在她的眼前毁去了。她想要回去，想要回去那个生养自己的世界的愿望，如此强烈，从来没有过的强烈。

　　过去，她也曾迟疑过，她害怕回去后是面对的会是自己已经摔得血肉模糊的事实。又或者，她又要面对她那莫测高深心狠手辣的仇人的算计。

　　她为着那一点执念，仿佛一块坚冰生活了十数年，直到来到清河村，她才感觉到自己就是个平凡的人，应该去追求平凡而安定的生活。

　　然而，当平凡和安定被摧毁了，她却怀念起了那个世界的一切好与不好。至少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她会遇到不公，会遇到不轨，但是她不会遇到这样毁灭性的屠杀。那个世界至少还有公理，还有法律，还有秩序的存在。无论那些条条框框对多少人有效，但是至少它比这乱世混战更加安定。

　　而且，她的仇还没有完结，而那个世界，还有母亲在等着她。

　　她那个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十年的母亲。

　　想起了母亲，触及心底里唯一柔软的地方。乐容竟是再次红了眼圈，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突然的情绪变动，令得对面的少年再次诧异，怎地自己这样云淡风轻的一问，竟是换来了乐容初次剧烈的反应。这，这简直是难以理解。

　　即便这少年天纵奇才，又如何能知晓这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心中所想。只能默默不语，看着乐容哭泣，直到她哭累了竟是靠在少年肩上睡去。

　　无奈之下，少年只得将她抱上木架子床，然后转身欲走。然而袖口再次一紧，被人死死拽住。少年回身，就见乐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巴却张了张，有些意识朦胧地说道：

　　“我愿意。”

　　跟着，手缓缓落下，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睡颜很久。直到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方才退出门外。

　　第二日，两人收拾了一番。乐容将之前被扯烂的布袋细细缝补，少年在一旁看着，不禁笑了：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针线竟做的这般好。”

　　乐容却微微一笑，颇不以为然：“我可是一个人打理生活十……”

　　话一出口，顿时又止住了。她现在怎么可以随便说自己打理生活十多年，现在的自己怎么看都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于是她赶忙改口道：

　　“我是说，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会了，你知道的，我没有三个月之前的记忆嘛。可能有有过一个做了十多年的刺绣的娘亲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的啊。”

　　她这话当然是瞎掰的，而且编得还特别拙劣。少年只是微微挑眉，却再不多问，只是静静看着乐容将那布袋仔细的缝补好，然后从屋里找出一些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塞在了那布袋中。

　　乐容说，这些都是药老特别配制的药，据说有些还很珍贵。

　　在翻找药瓶的空挡，乐容竟在自己的枕头下找到了一本手札。当乐容把手札摆在少年眼前时，他却再次笑了，半响只说了一句话：

　　“倒是个有些故事的……”

　　一听这话，乐容自然疑惑，不知道这少年说的是这手札，还是那已经埋入黄土的药老。

　　不过端起这手札仔细看看，到确实有些异样。

　　这手札只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但是却十分的厚，据乐容目测起码有十公分。面上是牛皮质感的硬壳封面，其上只草书了《药锄手札》四个大字，没有作者名姓。翻开里面，纸张平滑而且洁净，一看便是极上等的纸。

　　要知道，乐容虽然没有离开过清河村，但是就她这几个月的观察下来，她发现在这个世界，虽然有纸张这种东西的存在，但是却十分珍贵的。即便是最劣等的草纸，也是极为罕见的。

　　而且整个村庄，除了药老这里有纸做的书外，乐容还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有纸制品。而且平日里她看的《本草》《杂病》等书，皆是极普通的纸张，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现在手里捧着的这个却分明是难得一见的上等纸。而且翻开其中，上面的文字宛若笔走游龙，苍劲有力，一点也看不出是出自一个游走乡野的赤脚郎中的手笔。

　　再看那少年反应，乐容心中不禁也有些疑惑。

　　莫非，这药老并不如表面看去那般简单？

　　然而，事到如今，人已死僵了，再多的疑问也是无的放矢。乐容捧着那手札，叹息一声，默默收入布袋中，权作一个念想。

　　这几日来，太多的事情已经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原来这偏僻小山村里竟然是是处处透着古怪，哪里有半分她以前认为的宁和平静。但是再多的古怪，同她这个突然闯入的小女孩，又有多少关系呢？

　　跟着，乐容又央求少年大概形容了下埋入土中的人的特征。起初她也觉得自己是强人所难，却没想到这少年竟是个过目不忘的主，不禁将自己把什么样的人埋入了什么坑里面说得清清楚楚。更是从那人的衣着面貌判断出那人是村里的哪户人也说了出来，令乐容啧啧称奇。跟着就依照乐容有些勉强的记忆，为埋葬好的人们立了一块块简单的墓碑。

　　其实也就是几块木板上，写上墓中所埋之人的姓名。

　　就这样折腾了约莫一日有余，两人方才将清河村的事务了却。

　　这一日天未清明，少年带着乐容来到村口，两人站在老榆树下，静静看着这座空无人烟的村庄。尤其是乐容，心里更加空落落的。就在几日之前，她还以为可以看着人们日复一日，朝而作暮而息，自己放心离开。却没想到，几日后，自己竟是以这样，面对人死如灯灭，空村荒草生的方式离开。

　　随着少年手中火把陡然亮起，火焰的热度便传到了乐容脸上。

　　跟着就见他手一挥，那火便正好落在了早已洒在村中房舍边上的油滩之上。倏忽间，就见大火熊熊燃烧，包裹住了农舍。跟着是第二座村屋，第三座村屋……接二连三的燃起了熊熊火焰。

　　“走吧。”

　　火光照亮了乐容的脸，她听到了身边少年的声音，默默无语，只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对方，由他牵着，转身离去。<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