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周末,她做完家务便赖在床上,本来只是闭了眼睛,竟疲倦的睡了过去。
又是一场梦……
她牵着比她小半岁的表妹阿晞,步行在花、径中。
“姐姐,你瞧,这株海棠是不是美极?”
阿晞折下一枝,将其凑到鬓间,娇俏的朝她笑,然后满意的将海棠□□她如云的黑发里。
“姐姐戴上可比我美多哩。”
她也笑着追打阿晞,“让你混说,再扯这嘴皮子,看我不收拾你!”
阿晞大喊冤枉,“好姐姐,谁混说啦,姐姐美若天仙,怎么就说不得啦。”
两人一前一后的追赶了好一阵子,到底是娇小姐,很快便跑不动了。
阿晞停下来,“姐姐,阿晞好累了,跑不动了。”
她便也歇了,“好妹妹,停了吧,让丫环们送些糕点来。”
丫环们早在一旁候着,听得两位小姐吩咐,便有条不紊的将茶点呈上来。
两人正说笑间,忽听得一阵嘈杂,即使是幽静的内园,竟也能听到前厅的争执声。阿晞忍不住伸长了耳朵,听了半晌,不禁一笑,“姐姐,有人来求神医。”
她原混不在意,此时倒神色一凛。
方家是南方极富盛名的神医世家,自她太、祖起便开起医馆来,这些年来,少不得见过许多疑难杂症。
只是她一脉单传的爹是个痴情的混人,又不喜学医,只她一个女儿。因而这一代竟是人丁单薄,祖父没有办法,直嚷着家道中落,勉强传了些医术给她,便发了急症去世了。
老爷子从来是方家的金字招牌,一没了老爷子,方家的医馆差点关了。
只她爹想不到其他赚钱的路子,胆子又忒大,竟将自己伪装成神医,请了几个大夫替他看诊,他倒从不出诊,光挂个名。
其他人向来是买账的,却不知今天是个什么状况,估摸是不小心遇上个棘手的病人。
她料想她那糊涂爹是应付不了了,便打算去看看,未料到阿晞也兴奋的跟着站起,“姐姐,我也去瞧瞧热闹好不好?”
她自幼和表妹交好,便点点头。
到得前厅,两人便听到一个豪放的声音激动的叫骂:“奶奶个熊,好你个方家,你这是看不上我们了?还说医者父母心,你的良心让狗吃啦!”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阿爹……”前厅的叫骂声顿了一顿,她爹倒很惊喜,“阿徊来啦,快快,你来看看这病人……”
她和阿晞一前一后走到前厅,却见太师椅上坐了一个唇色发青的清俊男子,她悚然一惊,“他中毒了!”
那男子还清醒着,闻言苦笑,“姑娘好眼力。”
原先叫嚣的男子一身虬然肌肉,本是揪着她爹的衣领不放的,听到她的声音才堪堪放开,却也站在她爹身边,见她一眼便看出中毒,忍不住鄙夷了一眼当爹的,随即激动道,“小姑娘,你可有办法救我大哥?”
她祖父虽故去了,但留下厚厚一本札记,记录的皆是重症,她时常翻看,倒也有些心得。
那壮汉见她不答,便有些急了,“你若治好了我大哥,荣华富贵必少不了你。”
阿晞一听,再见两人服饰,虽看着普通,却有暗金线绣纹,一时脑子急转,额上也沁了汗,小声道:“姐姐,这人身份高贵……”
她也轻应,“我知。”
犹豫片刻,到底医者之心占了上风,便答应尽力一试。
两人遂在方家住下,而她研习祖父的札记,心中有七八分把握,但她救治的病人不多,便经常去探望,以便观察药效。
她这般尽心尽责,阿晞便有些孤独了,“姐姐你最近这般忙吗?”
她笑笑,“我只是怕我不小心手重,治死了他。”
阿晞觉得甚有道理,怕她一个人对付不来,便时常和她一起去探望。
那男子快好的时候,阿晞有些担忧,“我总觉得这两人身份不寻常,君子六艺无一不精,看法又独到,我有些怕……”
对此她倒并不在意,“总归是病人,有什么不寻常也跟大夫没什么关系。”
她真是个单纯的小娘子,以为治好了那人,这两人便会自行离开。没有想到,这两人是离开了,却在不久后派来了许多人,向舅舅求娶阿晞。
此时才明白,原来他是怀南王,权势滔天。
阿晞怒极了,然舅父舅母看中那人的身份,赶忙答应了,阿晞平日素来是个聪明脑瓜,竟不够用了。
“姐姐,我若是嫁人了,是不是我们便要分开了?”
她心中一片柔肠,“阿晞,自然是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出嫁的。”
阿晞呜呜哭了,竟是伤心到了极致。
到出嫁那一日,怀南王亲自来接亲,因路途遥远,女方便声明要摆七日流水席,怀南王自然满口应允,当场被灌的大醉,等到醒来,竟发现怀中搂了一个同样醉酒的她。
“你,你怎会在这里!”怀南王瞬然酒醒,却发现她眼中同样是惊惶,门外舅舅推门而入“贤婿……”
遇到这样的事,舅舅舅妈整个跳起来了,她爹特意找她谈了谈,“你看上他了?”
“没有。”
“是你做的?”
“没有。”
“那是谁做的嘛,你就一个娘,宝贝你还来不及了,谁还来害你啊。而且做这事怀南王对你也老大意见。”
“不知道。”她有些气闷。
她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阿晞总夸你秀色可餐,你可要有自知之明啊,你不如阿晞的好颜色,虽然是找不怀南王这样的亲事,但其他大好的男儿也可以选的嘛。”
“爹,女儿可没说过想嫁怀南王。”
“你没有提?那为什么阿晞,竟愿意你和她一同出嫁?”
“咦……”她怔了下,微微叹了口气。
怀南王原本不愿意吃这大亏,但看阿晞顾念姐妹情深,最终娶了她为平妻。
她和阿晞是同一天成亲的,阿晞敬重表姐,一定要三人一同拜堂,怀南王便对她十分不满,本来还想着她兴许是冤枉,却又觉得她恐怕是故意的,连带着妻子都受了蛊惑。
她事后也同阿晞说过,“他是你的丈夫,我从来没想过要嫁他的。”
阿晞并不在意,只摇摇她的手,“姐姐,我从来相信你的。”笑容一派天真。
怀南王自那之后一直觉得她心计颇深,从来不踏足她的院落,但也不管她的自由,于是她在外开了间小医馆,有空便去坐诊。
阿晞并不受怀南王影响,虽然嫁人,两人还是姐妹情深,时常聚在一起玩笑,倒和做姑娘时差不多。
阿晞生产的时候,怀南王紧张的不得了,叫了许多产婆待命。但阿晞却只信她,怀南王很是怀疑,“阿晞,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直不信我,她若是同你姐妹情深,怎会使计和你共侍一夫?”
阿晞却只是笑,“王爷,我和姐姐相识好多年啦,我自然知道她。”
等阿晞生产那日,竟是难产,胎位不正,她难得有些紧张。
阿晞痛的脸庞发白,却还安慰,“姐姐,全天下的人,阿晞可只信你啊。”
颤抖执针的手,竟出奇的稳了。
最终母子平安,怀南王也一解多年的心结。
怀南王感念她的好,偶尔也去看望她,阿晞倒从不吃醋。
过了多年,她得了和祖父一样的急症。
她医术已有些小成,因而情知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只面上不动声色。
阿晞有日来见她,捧着茶杯正说笑着,忽然滴落了眼泪。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次出去玩中了蛇毒,你说你小时候被温养,百毒不侵,让我喝了一口你的血。”
她拿帕子试去阿晞的眼泪,“别哭啦,你这么大了,孩子都几个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似的。”
阿晞轻轻笑起来,“姐姐,我欠你一口血,还你这么多眼泪,你说够不够呢。”
她怔怔然的和阿晞对望,两人相识多年,一个眼神便明白了,随即讪讪,“你知道啦。”
阿晞拭了眼泪,“姐姐啊,阿晞此生所愿,便是和你在一起。”
她笑了,“所以你让我嫁了他?”
阿晞展颜,“我早知姐姐你最懂我。”
她敛目,“阿晞,姐姐一走,唯独放不下你。”
阿晞也侧过头,“姐姐,咱们不论谁先走,另一个总要伤心。如今这个人是我,阿晞觉得,好生欢喜。”
两人相顾无言,却自有默契。
她病故后,阿晞使人折了海棠□□她松松的发,“姐姐,阿晞的眼中,你从来都比阿晞更美。”
她下葬后,阿晞便食难下咽,只多坚持了三个月,也故去了。
怀南王此后常写诗文悼念王妃,是为一段伉俪情深的佳话,因而许多人都知道王妃的名字——冉敏,小字阿晞。
他忽而醒转,从床上坐起。
朋友圈里有条新状态,他点开,一个朋友正在发问“这是什么花?”附带一张清晰照片。
他轻笑了一声,留言,“海棠。”
朋友回复,“厉害,你居然对花有讲究?”
他怔住,嗯,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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