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山之巅,有两座遥相而立的山峰。
一座迎日出而沐浴晨光,林木葳蕤茂盛,四季常翠,山峰呈圆弧形,线条柔美圆润,猛虎野猪黑熊经常出没,此山名曰阳山。另一座山峰,尖如利剑,直插云霄,一年四季云雾缭绕,阴气重重,山内难见太阳,所以叫它阴山。
阳山山顶林木稀疏,两块几十丈的空地上,戟安与甲士们一起动手,搭建起六七间木屋,中间一间高而宽阔,是议会、商讨政事的场所,树皮刻了“茅堂”二字,悬于门楣之上。与茅堂遥遥相望,对峙而立的,便是阴山的天居宫。
大战后,戟安突出重围,找到太卜齐襄。因他好武,手下甲士、副将、役仆,加起来几百人众,日日操练武技,编排作战队形,戟安便选择了阳山为暂栖地。茅堂正厅中央悬挂着一块巨匾,匾上刻着“辱、思、砺”三个字。戟安聪慧,他把自己想说的话,想做的事用剑一笔一笔刻在木匾上,每日看着、想着,再去砺练兵马,磨练士兵的意志,以图来日复商大业。
茅堂四周,是甲士、伙伴、仆役的住所,虽在群山之巅,逃出来的时候也没带米粮,但戟安和他的兄弟们却过得逍遥自在。山中可吃的小动物不计其数,大伙儿功夫好,自是每日不缺荤腥。阴山天居宫中,齐襄派差役时不时送来米面,也够吃。戟安日日操练,勤研兵法,每天想的便是如何复商。
阴山笔直陡峭,只一条容一人能通过的凿石台阶,从山底蜿蜒而上。若在山顶驻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当年,闻太师选中这块阴气重重的险山修建天居宫,工程之浩,较摘星楼有过之而无不及。闻太师故去后,商渐渐没落,阴山天居宫便少有人住,成了齐襄一个人乐得逍遥修道之所了。齐襄得闻太师真传,卜算修道,观星看相,亦是一流高手。加之他饱读兵书,又研习八卦之法,诡计多端,深藏不露。齐襄与戟安早年要好,当他卜卦预测殷商将灭时,把这个消息告诉戟安,戟安却不信。
齐襄隐居天居宫中,只戟安一人知晓。
大战之前,齐襄将所需之物,一一偷运至天居宫,天居宫中除了他带上来的百十名死士外,其余婢仆,皆是聋哑。所以,齐襄、戟安的行踪,纵那姜子牙广布眼线,也无人知晓。况霍太山之巅,离朝歌十分遥远,而相隔镐京也是十万八千里,所以他们避居于此,十分安全,几乎无人问津。
从桃林寨至阳山,普通人需步行一天时间。由于冬天下雪,路上湿滑,普通人若上山下山,几乎寸步难行。凶仆、童田二人带领十几名甲士,对上山下山的道路十分熟悉,许多小路,虽陡峭险要,但这些甲士日日操练武技,身体筋骨如铁,所以行走起来,也毫不费力。腾、跳、跃、攀,轻灵如飞禽。
这一天凶仆童田一众与武庚禄父等人拜别后,心中欢喜,只半日时间,便返回了阳山茅堂。
戟安在茅堂里静坐了一天一夜。
从天居宫回到茅堂,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齐襄这鬼才,又卜了一卦,卦相的内容,他真不愿意知道。但齐襄却瞪大眼睛,翻动着厚厚的双唇,十分怪异着表情,告诉他,几年内,必有纣幼子女,主周王权。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卦?
戟安极不愿意相信鬼魅一样的齐襄卦,但他又不得不相信,闻太师的高足,巫卜大师齐襄卜卦问相的本领。想到这儿,不由得令戟安想到牧邑大战暴发前的两年,齐襄卜算纣灭周兴的卦。
“如果真如太卜所言,那么,太子他,岂非好梦一场空了吗?”戟安暗自想着,“太子复商的大业,岂非要落到目前住在周王宫里当质子的小王子们身上了?”
戟安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面,他忠于武庚禄父,他希望复商的大任,落到这位昔日聪颖好学,文武双全的太子身上,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另一方面,太卜的卦令他头疼,如果卦灵验,那么,往后他戟安要辅佐的人,要去的方向,可能不是殷都,这位昔日的安候,可能就要往镐京方向去了。
天色将晚,正当戟安入定了一样,为复商的继承人皱眉深思时,童田、凶仆二人如一阵风,奔了过来。
“将军,报告将军!”凶仆高着嗓门儿,人还没进屋,声音已传了进来。
童田行军中大礼,凶仆也当即拜倒。
“禀将军,书信已送到,我们见着太子了。”童田压低了声音,不疾不徐回禀戟安。
“二位起来回话。”戟安见两个心腹已回,心境大转,双手扶起两位,脸上露出期盼的眼神。
“太子他一切都很好。”凶仆抢着说。
“太子、二王子安全从镐京返回,获周武王赠。将军,二位主子皆是年轻俊才,亦能忍辱负重,复商大业,指日可待。”童田低声,一字一句,回禀道。
“好!”戟安欣慰地一边答好,一边命人端来热茶,为二人驱寒。
“将军,太子说,他在殷都城中等您。”凶仆喝了一口茶,说道。
“好!”戟安只答好,却不再多言。
这位安候,曾经是多么希望得知太子的消息,挚友之恩,知己之念,师生之情,都令这位疆场上的英雄日夜牵挂。但自天居宫回了阳山,他的心态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你们两个一路辛苦,手下的兄弟也都劳累了,晚上宰了那头野猪,给大伙儿补补。”戟安笑着,对童田、凶仆二人说道。
婢仆们都忙碌着,准备晚上好好吃一顿。
太卜齐襄和戟安完全不同。
弈棋一天一夜,他又是卜卦又是游说戟安,戟安走后,齐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吃,大睡了一天一夜。夜里,齐襄又做了个梦,先是梦见闻太师,闻太师驾着彩云自西往东,到了阴山上,他只降了降云朵,不说话,用手比划了两下,指东边摇头,指西边点头,不言不语间,突然又飞走了。这个梦刚刚做完,接着又做了另一个梦,这一回,梦见的是纣王。纣王从山下徒步而来,据说走了三天三夜,齐襄跪地接驾,却不料纣王身着布衣,穿着草鞋,用手一指西方,说:“以后你们的主子,便在那西方,不要再找我了”。他说完这句话后,待齐襄再拜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一天一夜,梦境缠绕,齐襄总算是醒了,醒来已是正午,吃过午膳,他便呆坐着,用卦相上的一套解了梦,却怎么也想不通。
“莫非?”齐襄口中自言自语,走出天居宫大门,此时天空阴着,还有扑扑簌簌的雪籽下落,蓦地,正西方,隐约红光一闪,红光闪烁处,居然有一只凤凰般的火鸟,从光中飞起。齐襄觉着万分惊奇,揉了揉眼睛,待再看时,空中正西方,与头顶上的天空并无二致。
“怪事!不,我得去趟阳山。”齐襄心中嘀咕,也不穿鞋,四名死士相随,两名壮如猛牛的大汉抬着步辇,一路自天居宫,朝阳山而来。
阴山与阳山,若有一道铁索,将两山相连,顶多不过百米之距,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即到。可没有铁索相连,从阴山往下,下山至洪洞,洪洞拐角,翻过一架石桥,再上山去茅堂,这样下下上上,便也去了两个时辰。